眼下白素贞气若游丝,自己又形同废人,一旦大慧方丈打开塔门,势必连同大悲,被暴怒的人群剁为肉泥。
别无良策,急道:“长老,你快与我移魂换魄,带着白娘子从‘六合棺’离开此地。等出了塔寺,再找人换个躯壳便是……”
“阿弥陀佛!”大悲捏指念诀,朝下轻轻一拂,四周炫光乱舞,天旋地转,瞬间又变成了存放六合棺的“墓室”。
“贫僧自囚塔下已经几十年了,”他叹了口气,眼中悲喜交杂,“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亦不可得。我这一生作孽深重,许多次想借此棺消除罪孽,却不知一念起,则万劫生。此心不灭,纵有神棺何用?”
许宣心底又是一震,知他犹在点化自己。回味着那句“一念起,则万劫生”,又涌起那如潮的虚妄与恐惧。
大悲摇头道:“诸法因缘而生,因缘而灭。这位女施主在蜀山修炼千年,方与施主相遇;贫僧在此苦修几十年,又焉知不是为了今日?”
他举起右掌,微微一收,登时将白玉蟾凌空提起。
“长老……”许宣一惊,见他遍体金光鼓舞,自掌心源源不绝地涌入白玉蟾体内,方知他在隔空为她运炁祛毒,大喜过望。
“苦情花之毒”因情而生,大悲的“四空掌”却是四大皆空,以之相驱,可谓再也合适不过了。
白玉蟾眉尖微蹙,脸色渐渐转红,额上、鼻尖沁出极细的汗珠,雾气蒸腾。虽未苏醒,呼吸细匀绵长,心跳如初,“本真丹”的药毒显然也已被一并清除。
许宣又是感激又是敬服,暗想:“天下武学无不为了‘杀伤’二字,唯有这‘四空掌’可以祛毒疗伤。”他生平最为尊敬的三个人,除了父母便是葛长庚,但与医术高绝的葛仙人相比,眼前的老和尚一不用丹药,二不用金针,仅凭一双肉掌,便可起死回生,简直匪夷所思。
当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多谢长老慈悲为怀,救白娘子一命。”
大悲微微一笑,隔空将白玉蟾徐徐平放在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而纵使造出万级浮屠,也抵消不了贫僧罪孽之万一。”
顿了顿,道:“救人之命容易,救人之心却难如登天。施主满腔仇恨,杀心浸染,有如我年轻之时。老衲原想留你在此,修禅论道,化消心魔,但眼下只怕是不成啦。好在贫僧看你与敖无名周旋,似邪而正,善念犹存,与当初林灵素并非同道。以你的聪明,只需保持正念,必可迷途自醒,贫僧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许宣听他言下之意,似是要放自己出塔,又惊又喜,正欲拜谢,又听他道:“你已修成‘无脉之身’,经络虽断,却无妨碍。但你脏腑重创,不治必衰竭而死。贫僧‘四空掌’虽能驱毒化炁,却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要想救你,唯有立即更换脏腑,输血续命。贫僧老朽之躯,脏腑自不能与施主相比,但生死关头,也只能将就了……”
许宣“啊”地一声低呼,方知大悲要自剖脏腑与他更换!
老和尚与他素昧平生,仅仅几个时辰前,还将他视作魔头,必欲伏之而后快,孰料现在竟愿舍身相救?一时间惊疑有之,感动有之,羞愧亦有之,百感交织,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悲道:“施主与林灵素缘分匪浅,应知何为‘百衲之术’了?当年他从花神谷救回‘敖无名’后,曾挖人脏腑,救我肉身。贫僧依稀记得一二,若有差池,还望施主及时提醒。”
双手分开袈裟,右手食指在胸口轻轻一划,沁出一行鲜血。
“且慢!”许宣热血上涌,视线也随之突然模糊了,伏地哽咽道,“我与长老非亲非故,岂能受此重恩!许某百罪之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能为父母报仇而已。即便长老愿割肉饲鹰、舍身救虎,我也只能心领厚意……”
大悲道:“阿弥陀佛。五蕴皆空,五蕴非我。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又何来恩仇?何必报之?”
左手一张,将许宣轻轻提放到身前,道:“贫僧悟性浅钝,恶念难消,几十年不成正果。今日因缘和合,施主到此,不是贫僧救你,而是你救贫僧。”
许宣还待说话,被他双掌轻拂,呼吸窒堵,有如忽然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大悲近在眼前,远如云端,浑身金光笼罩,仿佛如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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