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从目前来看,先生对于比试之事只字不提,似乎也不担心他们二人的比试。
谁输谁赢,对先生来说,根本不重要。
难道是自己把这场比试看得太过重要,以至于让自己丢失本性?
此时,荆无命正与荀真坐在凉亭内下棋,旁边有温庭恺和玉环二人观棋。
“棋盘有四角,分应四时。天清地浊,士气相持,此乃棋盘阴阳,故而围棋之道,合乎阴阳之理。棋盘纵横十九线,三百六十一个阴阳交汇之点,合周天之数。故而,落子须符合阴阳之理。世间万物,有静有动,有生有灭。气足则生,气尽则死。棋子落盘,犹如人行于世,正所谓世事如棋,皆为此理。”
“圣人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欲得天道,须修人德,是为道德。圣人又云,说人德,为修天德。人修德,杂念甚少,玄妙渐见,直至众妙之门。弈者,越心静,越见棋势之妙。入神者,棋之妙尽在眼底。” 荀真手执白子,在棋盘一个极不显眼的地方落子。
荆无命起身,朝荀真拜了拜,恭敬道:“前辈所言,晚辈铭记于心。”
“对弈时,弈者若能静养修心,便能感应棋局之天文地理,发现棋势之自然流向,因而找到棋之气脉,自然可以接近棋之大道。对弈如此,修行亦如此。”荀真淡然道。
荆无命再拜。
马车在大院门口停下,楚逸匆匆下了马车,赶了过来。
玉环抬头一看,眼见一青衣翩公子走了过来,莞尔一笑,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温庭恺瞧见这一幕,只觉得这一浅笑,足以让周围景色黯淡,美不胜收。
楚逸走到荀真跟前,提衣下跪,伏地诚心道:“学生拜见先生。”
温庭恺惊愕合不拢嘴,打死他都没想到,南唐“四贤人”之一的归吾先生竟然是自家兄弟的老师。
荀真起身,伸手将他扶起,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必如此。”
楚逸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理当如此。”
说着,楚逸朝荀真三拜。
荆无命看了一眼玉环,玉环将准备好的茶杯递给楚逸。
楚逸接过茶杯,举在头顶,恭敬道:“先生,请喝茶。”
荀真接过茶杯,轻轻喝了一小口,笑吟吟道:“起来吧。”
楚逸起身,愧疚道:“学生原本今日去拜访先生,不想先生亲自过来,学生心中着实不安。”
荆无命抱拳望向荀真道:“前辈,我等先行告辞。”
荀真笑了笑,道:“打扰了。”
“前辈说的哪里话。”荆无命带着温庭恺和玉环离开亭子。
荀真轻叹一声,神色黯淡道:“若说不安,也是为师啊。你初到庆阳,便遇到如此劫难。倘若你真有三长两短,我这个当先生百死莫辞。”
楚逸心中一紧,未料到恩师竟然知道刺杀之事。
荀真看出他心中疑惑,担忧道:“有些事情,等你日后自会知晓。不过,眼下为师最担心便是你与越王之间的纠葛。如今天下,朝堂内部的权力争斗,实则是山上玄门之间的利益纷争。这其中凶险,你应该知晓吧。”
楚逸虽未与荀真相处多长时间,但恩师对他的关心却是发自内心而又诚挚。
“这其中凶险,我心中清楚。但请先生放心,学生能够走到今日,靠的不是运气。”
荀真转身走出亭子,楚逸紧随其后。
“古人云,‘勿睹天际彩云,常疑好事皆虚事;再现山中古木,方信闲人是福人’。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斧必伐之,则此木必长于众目所瞩之处。只有藏于深山之中,自生自长,无人利用,却可以成为一株珍稀的古木。”
荀真望向楚逸,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楚逸明白恩师的良苦用心,但此时让他选择离开,这与他信念相违背,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温室里的花朵,外强中干的艳丽与婀娜,终究经不起风吹日晒的洗礼。再者,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想躲,人家未必让我遂愿。”
对楚逸来说,何曾不想如李白和陶渊明那般,一个醉眼看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个世外桃源,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但这个世界不给你这样的机会,逼着你尔虞我诈,逼着你勾心斗角,逼着你虚伪狡诈,乃至双手沾满鲜血,为的就是在这个世道上能够活下来。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荀真似乎早已知道他的选择,也并不感到惊讶:“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即便如此,也依旧可以如萤火与日月争辉。为师今日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世路难行。”
片刻后,楚逸抱拳躬身道:“世路难行,仍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