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是个真狠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林家与王家之间的仇怨是不死不休,可林枢也好,王子腾也好,都十分默契的将这份仇怨压在了心底。
因为两人都知道,王子腾必死无疑。
皇帝给了王子腾机会,并不是给了他机会活命,而是让王子腾用他的命,替皇朝铲除变法大业中的拦路石。比如曲阜孔家,儒门的象征——衍圣公府!
最终等待王子腾的也许就是一杯鸩酒,当然皇帝也许了王子腾一个承诺,那就是放过王家,并且给了王家一个未来。
林枢就是再恨王子腾,也不得不感叹这人真是一柄利刃,果断、决绝、不择手段!
林枢被这个消息一激,仅存的醉意随风消散。他邀请高万承兄弟俩坐下,喊来丫鬟让其备茶,然后把白晶晶递给猫奴本性的高万宣,问起了山东的具体情况。
高万承已经开始替皇帝分担政务,山东的具体情形他一清二楚。
只见高万承不见方才的玩笑模样,郑重说道:“姜王弟送来了详细的奏报,王子腾抵达山东后,明面上一直呆着剿匪前线,实际上早就安排了亲信人马,与绣衣卫暗中调查山东各州府的土地、商会、矿产的归属。同时密会山东巡按御史戴毅,请了戴御史安插山东所有官员……”
“戴毅?”
林枢觉得这个人的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高万承笑了笑说:“戴毅是戴权的亲侄子!而且戴毅在山东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巡按御史……”
“殿下是说,老圣人早就在查孔家?”
从高万承的默认中,林枢的尾椎骨都在发凉。天下臣民,尽皆被紫禁城这父子俩给玩了!
从江南、辽东、九边再到山东,皇帝每走一步,都会有原本忠于太上皇的人突然冒出来给皇帝效力。
四王八公十二侯中,东平郡王府被缴了兵权圈在了京城;西宁郡王府反叛不成,被赶到了荒芜之地;北静郡王府成了大楚针对高丽、倭国的棋子,这会正跟倭人进行着村级械斗;南安郡王府已经成了过眼烟云,不但丢了岭南大权,还被除了爵位。
前几年看似当今的皇位摇摇欲坠,大楚四面楚歌,可林枢回头再看,每一次的危机,紫禁城都稳如泰山,到头来朝廷不但会解决了那些危机,更是将原本国朝的隐患一一拔出。
辽东、岭南、河西藩镇被全部收回,山西晋商被打残,如今曲阜孔家及及可危,只剩江南的豪绅士族还在蹦跶。
高,实在是高啊!
林枢在心中暗暗腹诽太上皇与皇帝果然是玩政治的,心够脏,治德初年的实际情况他猜不出来,但从治德七年后,这父子俩绝对是合伙演了一场大戏。
“按照姜王弟的密奏所说,孔家暗中控制了山东大半的矿脉、水路、海运、盐引、农田等等,更是训练有大量的私兵奴仆,锻造兵甲无数,虽无造反之实,实际上已经控制了大半个山东和南直隶、河南几个州府。”
高万承说到此处,突然长叹一声:“我也想不到圣人后裔,天下文人的圣地会如此肮脏不堪。孔家之中几位正直的长老被打压,只能窝在家中读书养性,反而是罪恶滔天之人掌握了孔家大权,其罪行罄竹难书,随便拉出一条来,都够凌迟处死!”
“如今山东的事还没有传开,父皇将此事暂时压下来了,依魏阁老的意思,是让王子腾秘密将孔家涉桉的人押回京城再审……”
高万承将朝中几位大臣的意见做了详细的讲述,包括内阁、六部以及都察院的意见。
林枢根据这些分析出了如今朝中几大派系对于孔家的态度,以魏庆和为首的纯帝党求稳,想要暗中调查处置。
都察院、六科的态度比较激进,似乎有公开审理,夺爵换人的打算。
六部中有好几位尚书、侍郎是持维护儒道声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希望皇帝密旨申饬、暗中惩处就行。
当然,也有好几位重臣弹劾王子腾私自调兵,不经中枢擅自羁押衍圣公,围困城池,禁绝内外等等罪名。
皇帝也不好直接说这是他密旨王子腾所作,只好装聋作哑,暂时将锅全部扔给了王子腾。用高万宣的话来说,今早的勤政殿比东西两市的市场还要吵闹,临到小朝会散了都没吵出个结果了。
最后还是魏庆和发怒拍了桌子,从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各调一位侍郎、都御史和大理寺少卿,组成钦差队伍前往山东调查此桉。
当然,依林枢自己的看法,估计钦差抵达山东之时,王子腾肯定已经把孔家给犁了一遍,到时候钦差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善后了。
这些事已经不是林枢该操心的事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未来的妹夫,高万姜有没有陷到这桩事中去。
王子腾是拿命在给王家求生机,高万姜就没必要掺和进去了。
“殿下,忠顺王世子有没有掺和进去?”
高万承闻言笑了一声:“林师放心,从头至尾,姜王弟一直呆在青州府负责监军事,从未踏进曲阜一步!”
“孔家啊,终究是天下仕子之圣地。朝廷还是得准备好应对之策,否则仕林动荡,于国朝安稳不利。”
林枢有些话没法明说,估计仕林动荡之时,就是王子腾以死谢罪之期,就看一个王子腾能不能让那些人闭嘴了。
高万承兄弟俩今日特意过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告诉林枢关于山东的事情。他俩还送来了一个消息,明日黄昏之际,皇帝会亲来林府。
天子亲来贺喜,林枢自然感激不尽。麻烦是麻烦了点,但皇帝能来,会给林家带来无尽的声望。
高万宣临走时偷偷给林枢塞了一包药,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这是我从太医院特意要的,老师明晚吃了,赶明年就能生个小师弟,到时候我给他启蒙教他学问……”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哪知道这些事的!
林枢哭笑不得的将药包收好,拱手谢过。等送走两兄弟后,他抬头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到了晚膳之时。
……
凤冠霞帔在灯火的映衬下映红了王媛的俏脸,清早还未天明,王萧氏就让嬷嬷将刚刚睡下的王媛叫醒。
冬月的冷风无法剿灭王家人的热切,大红的灯笼逐次点亮,丫鬟小厮开始忙碌起来,各处的火炉被烧得通红,红绸花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与盛开的腊梅交相辉映,衬托着众人的喜庆之心。
迎春作为过来人,又是王媛的嫂嫂,在屋子里给神色有些紧张的王媛讲述着今日该注意的事。
“我让桃子和橘子带了不少的点心,若是饿了就吃上几口。今日怕是要忙到晚间,趁着午前没事,你先歇一歇,前面有母亲与我看着,不会让人扰了你。”
迎春依次叫来管事的嬷嬷,检查了一下该准备的东西。像是陪嫁等物,她一一按着单子清点了一遍。
王媛看着在屋子里忙碌的迎春和嬷嬷,心中的焦虑感慢慢消失,心头反而涌上种种不舍。
十五及笄始嫁时,凤冠霞帔别父母。
今日过后,她就要嫁到林家去了,王媛不禁眼睛微酸,脸颊上微微发凉,伸手一摸竟是泪珠儿。
“你这孩子,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哭上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氏已经来到了闺女的身边,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将其往自己怀里一拉,如同幼时那会,轻轻拍着王媛的后背。
王媛把脸埋进母亲的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迎春悄悄给屋子里的众人打了个手势,带着人走出了房门,然后轻轻关上门来,守在了外面。
“二妹妹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