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正争的面红耳赤的群臣也都纷纷停下动作,看向大殿中央躬身请奏的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抵京的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
“准奏!”
听到皇帝冷冰冰的准许后,甄应嘉心中稍安。
他悄悄喘了一口气,高声奏道:“臣自接到陛下旨意,便与金陵诸贤达辞别。金陵士绅义商得知臣要进京面圣,特奉贡品共计二十车,已由臣代为送至京城!”
二十车的贡品?怕是二十车金银吧。
江南繁华,果然名不虚传。
甄应嘉真是好算计,要是放太上皇时期,他这么做肯定会得到不小的嘉奖。当今皇帝喜欢银子是没错,可这位爷更恨贪官污吏以及劣迹斑斑的不义豪绅。
绣衣卫早就先一步把甄应嘉一党打听的清清楚楚,哪家的银子沾了无辜人的血,几乎在小本本上记得满满当当。
“户部……”
文同轩立刻出班:“臣在!”
只听皇帝依旧是不喜不怒的说道:“既然甄卿带来京城了,户部就去清点一下,收入国库,以备国用。”
“臣领旨!”
文同轩心中暗乐,正愁没地方抠银子,就有人巴巴的送到他嘴边了,感谢甄大人的银车!
皇帝抬眼看了看立于大殿中央的甄应嘉,悠悠说道:“甄卿在江南任职有二十余年了吧?”
甄应嘉感觉皇帝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缓和,心中一喜,连忙躬身应道:“回陛下,臣于隆盛三十二年去金陵,至今已有二十三年。”
“甄卿劳苦功高,替我大楚坐镇江南二十余年,是该回京享享福了。这样吧,体仁院的事就交给他人来做,爱卿先歇上一阵,待朕与父皇商议一下,再做安排。”
皇帝的口吻虽说温和,却也不容他人反驳。
甄应嘉在听到皇帝提起太上皇之后,心中就更加安定了。他自负这二十车的银子是送对了,沾沾自喜之余,脸上却满是恭敬。
他长拜一声:“臣多谢陛下隆恩!”
待甄应嘉刚刚回到队列中时,站在文官最前列的林枢手持芴板走了出来。
“臣林枢有事启奏!”
一身麒麟袍的林枢,年轻而又富有活力。
甄应嘉突然眼花一般,看到了当年大殿上的某个身影。
“天子赐恩,苏州林如海,一甲第三,赐进士及第,探花!”
“臣林枢有事启奏!”
世间之事,似乎就是一个轮回。当年甄应嘉亲眼见证了林如海以探花郎的身份崛起,如今竟然又见到了他的嗣子爵至传国侯,身着麒麟袍,官至二品大夫。
皇帝的一声准奏,将甄应嘉拉回了现实。
只听林枢奏道:“金陵体仁院总裁,事关江南诸州府之安定。如今倭寇又起,江南就是国朝赋税重地,臣以为,朝廷当派重臣早日赴任,以安江南民心……”
林枢的奏请内容倒也正常,毕竟事关江南监察重权,江南又逢倭寇侵扰,的确不宜轻忽。
朝臣们例如往常,在短暂的喧闹之后,纷纷出班谏言推举心中的人选。甚至因为争执,有几人当场互相揭短,扭打了起来。
群臣倒是争的起劲,不过皇帝心中早就定下了接任者,顺天府治中贾政贾存周。他的眼神飘向内阁首辅魏庆和的位置,老爷子正坐在那揣着手闭目养神,皇帝甚至在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老头不会睡着了吧!
“关于金陵体仁院总裁的人选,内阁怎么看?”
大殿中的群臣瞬间安静下来,将目光转向了丹陛下方放着的几把太师椅。
张黎不得不轻轻推了一下魏庆和的手臂,因为他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嗯?下朝了?该回去吃饭了,老夫今日带了鹿肉,正好烤着吃!”
魏庆和往自己的嘴巴上摸了一把,似乎在擦拭并不存在的口水。
群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方才有些争执产生的紧张气氛瞬间变得活跃。
皇帝倒没有生气,老爷子年纪大了,冬日的早朝更是一种煎熬。上一次魏庆和请辞时御医给把过脉,他的体力已经跟不上国朝繁重的朝政了。
要不是这两年朝中正处于关键期,皇帝也不忍心这位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的老臣继续劳心劳力。
“魏师,鹿肉一会再吃,朕是想问问魏师,甄卿已经离任,这金陵体仁院总裁该由谁去接任?”
魏庆和乐呵呵与群臣拱拱手,又向皇帝拱手说道:“老臣觉得,顺天府治中、贾政贾存周倒是挺合适的!”
这本来就是君臣早就商量好的事,魏庆和连个弯都不拐,直接脱口而出。
他以一种不容他人质疑的口吻解释道:“金陵体仁院事关江南监察大权,非忠臣不可任,贾存周荣国府出身,又是贤妃之父,其忠心自然不用多说。他虽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但立身正、才情高、又有亲民官之经历,老臣以为,贾存周是金陵体仁院总裁不二人选!”
大殿中的群臣这会有不少人已经反应过来了,皇帝与首辅应该早就定好的人选,而且贾政除了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荣国府嫡子出身,国朝贵戚,其人虽说在工部庸庸碌碌十来年,可一朝去了河南,几乎连连建功。就是一向挑刺的御史言官说起贾政来,也对他这两年的亲民官历程说一声佩服。
皇帝见群臣中站出来反对,于是当场下旨。
“既然诸位爱卿没有异议,那就让贾政去江南主持体仁院吧。吏部拟旨,让贾政年后就出发!”
……
顺天府衙门中,贾政刚刚处理完京畿冬日赈灾事宜。
每年的冬天,京畿附近会出现许多前来京城求生的流民。化人场的炉火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户部为此每年都会拨发银钱粮食,想办法让这些流民熬过寒冷的冬天。
“老张,赶紧把这些公文送到各县,户部的粮食已经在路上了。这场大雪下来,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可怜人冻死在大雪之中。”
贾政将一沓公文递给书吏,走到窗边看着屋子外的鹅毛大雪,心中涌起一种悲戚之感。
若是以前,他说不定还要与门客煮酒赏梅,吟诗作赋。可自从他在河南见过易子而食的场景后,见到大雪纷飞时,他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开封城下衣着单薄的领粥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许这会有不少人在骂我吧,国公府的政老爷,可不就是朱门中人,不知民间饥寒……”
正当贾政看着窗外的大雪思索着如何让京畿的流民熬过寒冬时,刚刚捧着公文出去的书吏就着急忙慌的跑了回来。
“圣旨……大人,圣旨到了,夏公公亲自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