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后。
日上三竿。
毛文龙方才起床,步履多少有些蹒跚,双手背负在身后,暗戳戳的用大拇指顶着左右两个腰眼处,走出帅府,向中军大帐走去。
这是他毛文龙的习惯,也是他的规矩。
每日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军营,与那些兵卒将校们一起吃早饭。
不过,今日他来的有些迟,一盆羊汤被热了七八遍,几名亲兵却依然锲而不舍的忙乎着。
毛文龙走进大帐时,正好一名亲兵要将那盆羊汤端下去,打算再热一遍,迎门却碰见毛文龙,二人在掀开厚重门帘时相撞。
咣当一声。
汤盆掉落在地上,砸了一个稀巴烂。
那名亲兵大惊失色,赶紧道一声“大帅恕罪”,便蹲下来收拾地上的汤盆碎片。
然后,他整个人都傻眼了。
羊汤倾洒在地上,竟冒出缕缕浅灰色的烟雾,鸟鸟绕绕,看上去煞是好看。
“毒……”
那名亲兵脸色惨白,赶紧抬头看向毛文龙,眼中的惊惧、绝望和迷茫之色,让毛文龙一阵恍忽。
“起来吧,”毛文龙面不改色,缓步走到大帐正中的大桌边,慢慢坐下,“这汤是谁送来的?经过何人之手?火头军当值官是谁?”
毛文龙的嗓音不高不低,也不见有任何情绪波动,听在那名轻便耳朵里,却犹如平地惊雷,轰隆隆的一阵轰响。
“大帅,这汤是属下亲手端来,没有经过他人之手,火头军当值官徐武洲……”
毛文龙微微点首,道:“只要不是你下毒就行。”
那亲兵早就吓破了胆,只是趴伏在地上,不住口是说着“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按照规矩,这亲兵自然是该死,大帅的一饮一食,作为亲兵,自然要先品尝过后才能端上来,如此冒冒失失的,即便是在毒并非他所下,也是一个大罪。
“李桐,你跟随我几年了?”毛文龙问道。
“七年。”李桐涩声说道。
“七年……你这便悄悄回家去吧,回头我让人给你办一份手续,回到乡下后,好好务农。”毛文龙冷澹的说道:
“你这是大罪,但你也曾在乱军之中,救过我毛文龙的命,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放你一条生路,算是你我两清,如何?”
“大帅!”李桐重重磕了几个头,额头上,鲜血淋漓,低声哀求道:“大帅,属下该死,还是请大帅将属下斩首吧!”
毛文龙暗叹一口气,摇头道:“想死,还不容易?这乱世之下,人的性命犹如败草,随便一场风,便能折断多少人的脖子和嵴梁骨?
你啊,还是回家去吧。
我记得你还有一位老娘,这些年来,你跟随本帅东征西战,也算是我毛文龙欠你老娘一份人情,你回去后,好好侍奉老娘去吧。”
说着话,毛文龙有些疲倦的挥挥手,让李桐离去。
他有些疲倦。
想杀人。
但他心里清楚,这不是李桐的错,下毒之人应该另有他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他的隐忍之心,终于来到了爆发的边缘。
如果眼前这名亲兵再呆一阵子,他担心自己压抑不住心头之怒火。
“大帅,属下……没家了,”那亲兵跪伏在地,泣不成声的说道:“三年前,我老娘便已辞世……大帅,老娘没了,家也就没了。
大帅,你就让李桐去死吧,这是我的失责,最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