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走近去看石台上的晴子,便发现晴子已彻底在此间东流岛本源的浸润下,化作冰肌玉骨般的一具石人了。
她在此刻没有任何生机,便也永远不会衰老,不会死亡。
先前烛照巫女侍曾说,她将晴子保护得很好――眼下来看,烛照巫女侍所言非虚,晴子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没有损伤,不会衰老,确实被那个巫女保护得很好。
苏午以石台上的轻纱包裹住了不着寸缕的晴子,随即将石台上的玉人儿打横抱起,转身走出了这间开凿在山壁中的神社,他又一次涉过那蒸腾的白雾,抱着晴子走进了生机漫溢的温泉之中。
怀中的晴子像是一块冰一样,在这微烫的水液里消融去,留在苏午怀中的,只剩那一道轻纱。
他腰间挎着的十灭度剑,亦生出蓬松的九道狐尾。
一根根狐毛散化于温泉池内,九道狐尾也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原本浸没至苏午胸膛处的本源泉水,倏忽间水位开始下降,由苏午的胸膛处,降至上腹,又至上腹处降至下腹――
在这水位陡降的过程里,四下里蒸腾的水汽亦都纷纷消无。
盛放樱花的树木,一时凋零。
繁盛的森林,刹那枯萎。
连那如同穿凿于山体中的神社上,都在短瞬间变得漆面斑驳,猛然间老去了很多。
就在这万物纷纷老去的世界里,苏午陡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阵的心跳声,他停驻在原地,长久未曾转身。
身后的心跳声响起以后,便再未停止。
在那阵心跳声里,苏午听到了两个女子的啜泣声。
两个女子的啜泣声稍稍停歇,接着便是一阵撕扯衣料的声响,苏午默不作声地将怀中轻纱递到身后,那件轻纱也被轻轻扯了过去。
如此又过了许多。
诸多的动静都停止了。
“阿布。”
“烛照君。”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呼唤起苏午:“你可以转回身来了。”
苏午应声转回头去,便见到两个如玉般的美人胸口与下身遮盖着轻纱,脸颊微红、眼圈通红地注视着他。
他身临此景此境,忽然沉默了一阵,才向那两个玉人儿躬身行礼:“晴子小姐、平灵子小姐,别来无恙。”
……
昏黄大地之上,数道身影驱驰马儿,纵横驰骋。
那几人身上装束多与唐人不同,似是番邦之民,但这伙外邦之人的领头者,却是一个唐人。
唐人张方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随着他驱策胯下马儿,包袱里便连续不断地传出甲叶碰撞的声响。
――在他包袱里的,自然是苏午先前赠给他的那全副山文甲。
甲胄威武,且留有苏午写下的神通符咒,穿戴在身,安全感自然十足,但这套甲胄本身也十分惹眼。
张方领着一众拔汗那国人一路奔行而来,寻找‘金刚三藏’随行的吐蕃使臣队伍,如今还未能寻见金刚三藏的队伍,他倒是被许多军兵盯上了,被军兵一路追赶之下,张方总算反应过来,脱下甲胄暂时背在身上,又绕小路躲藏了一番,总算甩开了追逼的军兵。
胯下马儿速度不断减慢,鼻孔中喷出一道道白气,张方见此情状,索性勒停了马儿,翻身下马以后,与聚拢过来的阿部力等几个拔汗那国人说道:“再这般跑下去,也是追不上金刚三藏的车队了,反而会累死这些马匹!
先找个地方,停下来歇一歇,让马儿也吃些草去。
追索你家老王头顶骨的事情,咱们再多商量商量!”
阿部力等人原本颇信重苏午推荐来的这位唐军,然而他们跟着张方一路被大唐军兵追索得抱头鼠窜以后,便渐渐消去了对张方的信任,当下见对方又有嫌累撂挑子不干的架势,一个个都骑在马上,面面相觑,犹豫了起来。
“怕甚么?!
你们老王的头顶骨终究是个死物,不会无缘无故没了去――咱们当下追不到金刚三藏,那就去长安城等他,他这次是来拜会圣人的,难道还能半路跑了去不成?
不用担心,某既答应了你们,就绝不会食言,届时就算追到圣人跟前去,也必定把你们老王的头顶骨给要回来!”张方振声说道。
他对此亦有打算。
如今他也是驾驭有厉诡之人,且学有一门驾驭诡的法门‘与诡结亲科门’,届时正可以凭借这科门去拜见圣人,如此,索要拔汗那国老王头顶骨,不是顺嘴一提的事情?
不会有甚么困难!
众见张方说得信誓旦旦,便也信了他。
――当下他们不信对方,也没其他办法可想――被军兵追了一路,他们早就迷失了原本的方向,此时也不敢抛头露面,与人问路。
于是,阿部力等人纷纷下马,牵着早就疲乏的马儿,跟着张方一路往前去,路过了一片坟地。
此时天已黄昏,又没有别的去处可落脚。
坟圈子里搭了一处草棚――应是此间为长辈看坟守灵的百姓留下来的栖息之所。
张方牵着马就往彼处草棚走去,一边走一边与同伴说话壮胆:“我从前也学过镇诡策,知道这诡非是死者魂魄所化,实是天地不正之气滋生。
是以那野庙之中,神灵长久不得祭祀,反而容易蕴生诡类,而这处坟冢,一看就是常有祭祀的,不必担心会遇到甚么怪事。
更何况不是还有句俗话吗?
宁宿荒坟,不住破庙,你们放心就好,放心就好……”
说话间,张方已将马儿拴在坟地里的一棵野枣树上,他冷不丁往枣树嶙峋的树杈上一看,正看到一截沾染血迹的麻绳,就吊在树杈上,随阴风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