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老丈同情的看了我一眼,说不尽的沧桑,回忆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你母亲在这里一等就是三年,我就看了她三年。日子久了,来往这条路上的人就都知道了。后来,有从平城回来的客商,打听到了你父亲的消息,说他娶了魏国的陈留公主为妻,回不来了。”
“你母亲不愿相信,因为你父亲曾说他一定会活着回建康,所以她就一直等啊,等啊。”
“但所有从平城回来的人,都说你父亲娶了陈留公主,那天,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颗老树根上哭了好久,好久。”
“好好的一个姑娘啊,头发一夜白了一半,我就劝她,让她回建康,不要再等了。”
“你母亲不愿意,哭着说她要去平城,她要当面问你父亲,还记得曾经许下的诺言吗?”
“她要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说到此处,茶摊老丈捂住了苍老的脸颊,浑浊的泪水从粗糙的指间溢出了。
“几天后,你母亲离开了洛阳,渡过了黄河,路上有人见到过你母亲,我听人说她化妆成了一个尼姑,一个人去了平城。”
“那么远的路,一千多里地,她一个姑娘家可怎么走啊?”
“我记得你母亲是三月份走的,回来的时候,黄河结冰,天上下着大雪,我把她拉进来,给她喝了一杯热茶,才发现她头发全白了,比地上的白雪还白啊。”
“哎......”
“你母亲后来出家了,就在珈蓝永宁寺。”
“隔年春天,三月三,永宁寺的桃山上,开满了桃花,落得地上一片红,你母亲悬在了桃花下,脚下是一件红色嫁衣,边上有一幅画卷。”
“我听闻后,急忙赶到了桃山上,接下了你母亲,与永宁寺的僧人,将你母亲连同那件嫁衣葬在了桃山上,那幅画在永宁寺存着。”
天上下起了淅沥沥的雨,我浑然不觉,走到了那颗老树根前,跪下了,雨幕上好似泛着母亲的影子,她在对着我微笑,雨水好似母亲温暖的手掌,抚摸过我的脸颊。
雨忽然停了。
我仰起头,看到茶摊老丈撑着一把油纸伞,他替我遮住了雨水,对我说道:
“我只知道你母亲叫华容,却是不知其姓名,你去替她刻上姓氏吧,没了姓氏,就成了孤魂野鬼,就不能投胎了。她是一个好姑娘,生前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死了哪还能继续受苦受罪啊!”
茶摊老丈被岁月侵蚀的手指,颤颤巍巍指向了一个方向,道:
“珈蓝永宁寺就在那边,你去问问寺里的僧人,他们都知道。”
我辞别了茶摊老丈,牵着马,匆匆赶向了珈蓝永宁寺。
淅沥沥的雨落在了桃山上,可惜桃花已不在,只有一座低矮的坟茔,长满了荒草,和一块孤零零的墓碑,上面刻着“华容”二字。
我屈膝跪下了,紧紧抱住了这块墓碑,就好像是抱住了躺在坟茔里的母亲。
她这一辈子,前半辈子过得太甜,后半辈子过得又太苦。
她太傻了,把所有的爱,都托付给了一个负心人。
寂静无声,孤寂无人,这一方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唯有雨还在淅沥沥的落下。
我拭去了脸上的雨水,取出了剑,除去了坟茔上的荒草,在墓碑上刻了一个“谢”字。
就在此刻,我咬紧了牙齿,发誓一定要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我要去魏都平城,亲自问问那个人。
我要问他是否还记得在建康朱雀航上许下的诺言?
我要问他当初十里红妆,三书六证娶回的是谁?
我要问他是否知道有一个女子,在洛阳城等了他许久?
我要问他,三月三,漫山桃花开,落红满地,是否还记得那个穿着素衣的女子?
而亦是在三月三,她却永远沉眠在了桃山上,你的心里愧不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