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摆了摆手,示意众臣离开。
九人相互看看,旋即再次默然躬身告退。
但他们心里远不像表现的那么平静——以天子的心智和近些天的表现来看,他绝不会在臣属面前一时失言,说什么话都可能有其所指。
天子可以当作没说过,但他们却不能当作没听过。
其实他们很清楚何进时不时到京都来拜访、结交朝廷重臣的用意。
何进是谁?
宫中何贵人的兄长,当今天子的大舅哥,如今唯一皇子的亲舅舅。
按照大汉朝一向重用外戚的规制,何进将来有极大机会成为朝臣第一人。
可何进身份看似尊贵,却有一个先天的短板,那就是出身低贱,又无经学根基。
大汉朝以经学立国,何进的这个短板对于他的前途是有致命拖累的。
只是其出身已定,现在学经也为时已晚,他只能尽量弥补。
何进学经,更多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
他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拓展人脉,打入士人核心圈,为何贵人和皇子刘辩的上位做铺垫,也为将来他自己的掌权打根基。
而朝臣们也不傻,对于何进这样的重大潜力股,没有送上来却拒之门外的道理。
而且有汉以来,外戚一向是士人的天然盟友,或者说是士人最理想的羽翼和前驱。
朝臣们正是因为懂得这一点,才会在何进拜上门来时选择结下善缘。
他们却没想到年轻的天子也早早地看透了这些,并且似乎对何进此举很是反感。
一句“想学窦武”就可以看出天子的态度,以之前天子对窦武的评价来看,何进将来恐怕难得有什么作为了,甚至能不能善终都很难说,而后宫或许也会有波澜。
“看来与何进这人,得保持点距离才行。”刚刚走出崇德殿的九位大臣几乎同时泛起这样的念头。
这些大臣具体是个什么心思,刘宏不得而知,不过也能猜到一二。
他的确是有意提到何进的,这个原主的大舅哥他是不怎么看得上的,包括那带着野性美却心思狠毒的何贵人,刘宏更是没兴趣去碰。
现在的刘宏可不是原主汉灵帝,喜欢那种带着乡蛮气息的野玫瑰。
当然,这也只是刘宏个人的一点小心思。
其实更关键的是,刘宏没有培养便宜儿子刘辩的念头,不论是刘辩,还是刘辩一系的外戚何家,都资质低下、格局有限,难成大器。
刘宏现在是大汉天子,他更多会站在皇帝的角度考虑问题,断然不想让偌大的大汉帝国败在这注定难有出息的一家子手上。
至于说嫡长子优先继承权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因为若没有他这个天子的支持,以何氏的卑微出身,贵人就到顶了,不太可能上位成为皇后,那时刘辩最多就是个皇长子,在将来的皇位继承上并没有绝对的优势。
更何况等到刘宏将来大权在握,再多生个把两个皇子,让谁继承皇位也就在于他的一句话。
既然不打算培养刘辩,就不能让何进借外戚的身份上蹿下跳,为刘辩拉拢助力。
这就是刘宏给大臣们透漏风声的原因所在。
不过大臣们肯定不会想到这么多,他们最多就以为刘宏厌恶权臣,想要打压漏出权臣苗头的何进。
刘宏也知道,现在考虑立太子什么的还为时尚早,他只是先埋个伏笔而已。
他很快将这些心思抛开了,转而回到了今天的正事上来。
刘宏对今天的君臣会晤很满意,问政结果倒在其次,他更看重的是这其中的政治意义——
不出意外的话,这九位大臣自今天起就打上了他的标签,成了他人眼中的帝党。
不管这九人自己是否愿意,只要他们想在朝堂上立足,就不得不抱团,紧跟刘宏这个天子的步伐。
此外,对刘宏来说,还有另一层意义,那就是有了今天的先例,以后就可以常用这种小范围议政的方式,就像当初的汉武帝建立内外朝制度一样,这就是刘宏的内朝雏形。
他可以用这个内朝来慢慢掌控局势,最终将朝廷的所有话语权全集中到自己手里来。
想到这里,刘宏轻舒了一口气,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就在这时,忽地有小黄门来报:“卫尉求见。”
“卫尉?”
刘宏很诧异,刘宽刚走不一会,怎么又回来了?
“正是,据说有紧急事务!”小黄门答道。
“宣!”
刘宽很快就进来了,看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是跑过来的,看来真有急事。
“出什么事了?”不待刘宽开口,刘宏先问道。
“陛下,王旻死了!”刘宽肃然答道。
刘宏楞了一下,然后才想起王旻是谁,不由眉头紧皱,问:“怎么死的?”
“目前从表象来看,是服毒自杀。”
“他不是被关押在宫内诏狱么?哪来的毒药?”
“臣亦不知。当初收押之时,除随身衣物外,其余物品已全部被搜出没收,而且臣已查过,其中并无毒药。臣猜测可能是有人后来递送给他的。”
“看来永安宫火灾果然有蹊跷。”刘宏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廷尉可知此事?”
刘宽答道:“臣来时,廷尉正在勘查现场。”
“劳烦卿向廷尉郭禧传朕口谕,令其严查王旻死因及毒药来源。朕料想王旻之死与永安宫火灾必有关联。”
“遵旨!”
“必要时卿要从旁协助。另外朕前日让卿摸底排查卫尉兵士之事,必须加紧了。”
“唯!”刘宽背后冷汗津津。
之前刘宏曾让他甄别卫尉兵士,选出其中身家清白、忠诚可靠者,以备后用。
原本刘宽对此并未太过重视,认为所有宫门卫士都是自良家子中精挑细选而来,不会有忠诚问题,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王旻服食的毒药就是个问题,王旻被关押在宫内诏狱之中,若毒药真是他人递送进去的,那么卫尉兵士中必有同谋。
“卿自去忙吧。”刘宏无意多加敲打。
这些清流派大臣大多有个毛病,经常喜欢以己度人,把人往好处想。
而且他们对于出身清白的标准还和刘宏不同。
在这些大臣眼中,最清白之人莫过于良家子和世家子,而刘宏觉得最可靠的反而是那些他们看不起的,毫无背景跟脚的寒门子弟和布衣平民。
大臣们的这种固有观念与他们本身的立场有关系,刘宏也没办法去改变,而且以他帝皇之尊的身份也不太可能亲自去接纳平民,只有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