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没有在听秋阴说话,只迎着窗外吹来的晨风,畅快地点了点头。
忙碌的事情在这天已经结束了大半。
两个人吃完饭,太阳还没升起来,土地上的火焰也没有熄灭,红光闪烁,一缕缕的烟气在往天空上飘。银河垂在地平线上,在烟雾中像是一条发光的带子。李明都搬着一张椅子到屋子外头坐着,秋阴也搬起一张椅子到外头坐着。
两个人并排在开阔的院子里望着深蓝色的天幕,一个人不说话,另一个人也不说话。再一会儿,李明都走向前去,朝那些机器挥了挥手。机器飞了过来,说:
“有什么事情?公民。”
“谢谢你们!不用在这看火了,我在这儿看着就好。”
“好的,公民。”
合成声里听不出情感,也没继续交流,这些飞行机器在空中转了一圈,便飞往了夜的深处。他凝望机器远去的背影,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问秋阴:
“他们这样飞,能飞多久呀?”
秋阴说:
“你忘了无线输电网络吗?只有无线输电网络还在,它们能飞到自个儿报废为止。”
小镇仍笼罩在一片将去而未去的黑夜里。在群星的下方,经常能见到像先前这些机器一样飞来飞去的东西。它们在空中的飞舞,像是鸟儿自由的嬉戏。
“你说这些未来人都在干些什么呢?”说完,他顿了下,笑着讲,“他们飞来飞去,会不会是在偷窥我们的生活?”
秋阴知道李明都自己也不信自己说出的话。不过她被这话逗乐了,就说:
“他们看你的生活干什么,看你帅气?你要担心的话,可以拉好窗帘,躲进屋子里……听说是有冬醒人这么做的。”
“为啥呀?”
秋阴读的现代的信息要比李明都多得多,她严肃地讲道:
“因为天上飞来飞去的东西太多了,那人就说他害怕,感觉天空中有无数双眼睛。我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有时候是会感觉毛毛的,未来人习惯了,但我们这些冬眠醒来的人却很难习惯……”
“确实。”
李明都点了点头,夜色正深沉。
这个时代没有路灯。对于寻常人家而言,无线电杆兼任了路灯功能。灯光是黯淡的黄色。四片扇叶在浩荡的晨风中转个不停,但下部的灯却很稳定,没有受到扇叶旋转的干扰。远处的池塘,近处的小河在电杆下闪着明亮的波光,而铺满石头的地板便是一片银白。人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像是两颗靠在一起的树木。
秋阴继续说道:
“未来人有很多,他们是不一样的,做的事情也是不一样的,谁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呀……这天上飞行的家伙,在他们自己的社会学里,具有两种特征。”
这叫李明都起了点兴致,他转过头来,看向秋阴,问:
“两种什么特征?”
“一种是间接人格性,你也上过网,他们操控这些机器就像是上网的人操控自己网络中的人格。”
“另一种呢?”
“另一种是直接体验性,因为这些机器所带来的真实反馈,又叫他们像一个真人一样能体验到真人能体验的东西。人格与体验合为了一体,所以,也许,他们是在工作,也许是在学习,也许是在旅行,以前也有骑车、或者步行走遍世界的人,总之就是在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许许多多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谢秋阴发现李明都已没有在听,她转过头去,发现李明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森严明澈的夜空。
群星在晴朗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李明都没说话,秋阴也不说话。
再一会儿,她便听到李明都的嘴里孩子气地念念有词:
“北斗七星,北极星,大角星,这颗是火星……木星,木星也在,这是织女,这是牛郎……”
原来他是在数星星。
秋阴想起来在他的许多次穿越中,他对星星的依恋了。
她心想现在的李明都对星星的熟悉或许更胜于她。
在黎明即将现身的一个时刻,李明都忽的抬起了手,指向了西方星空的赤道之上。在那里并列着两颗明亮的星。
他带着点孩子气的迷惑,问道:
“你以前教过我参宿是并列在那里的,是吗?那是三颗挨得很近的星星。在这三颗星星的西边是毕宿,东南边是天狼星。”
“是的。”
秋阴那点思绪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凝视着李明都的面庞还有他一双奇异明亮的眼睛,已经猜到这人即将要说的话:
“参宿四,在中间的参宿四,是不是不见了?”
“是的,是不见了。”
她沙哑地说道:
“它在几十年前爆炸了。按照光的传播,它是在几百年前爆炸的。”
李明都重新抬起了头,望向了高不可攀的蓝天。秋阴继续说道:
“原本人们以为它会在几十万年后,不过实际上,在二十二世纪的钟声刚刚敲响的时候,它就在银河的上方化作了超新星。据说那时,它照亮了整个地球的夜空,连白昼数个月也可以见到它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
他喃喃道。
千亿颗星星高悬在他的头顶。被认为是永恒不变的东西也会走向灭亡。数不尽的星星已经诞生过了,也有数不尽的星星已经毁灭了。
人在剧烈地动荡,宇宙在剧烈地动荡。就在他们离去的某个日子里,一颗星星已然放尽光华。
秋阴顺着李明都的目光,望向了这逐渐发亮的天穹之上。她还记得她曾经的梦想是成为第一个超过小行星带的宇航员。还有一个没人知道的童年的期盼便是能在人的一生中见到参宿四的明亮。
不过冬眠以前的她已经忘记了这两个梦想。如今想来,却是一个都没有实现。
在参宿从地平线上向着高天爬行的时候,商宿悄悄地随着苍龙一起落下了。也就是这时,田地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最后的一缕烟气飘向了乳白色的黎明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