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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倚天下1

忽地一悸,君玉捂住心口,不愿再想。

这一年来,她已经尽量避免去想他了,可还是会在某个瞬间,某个场景,不可抑制地想到那袭青衫。

合上窗子,君玉挥了挥手,散了在旁候着的的内侍后,便放了发簪,欲宽衣就寝。

熄了烛,君玉散着一头长发至门口,正欲锁门时,却觉一股强力猛然一冲,门瞬间开合,眼前黑影一晃,还未反应过来,她便觉喉头一紧,背紧抵着门,身子已被人制住。

黑暗中,那个声音低沉地响起。

“别出声!”

门外开始喧闹起来,侍卫举着火把,火光通天中,搜查的声音由远至近,渐至玉宁居。终于,井然有序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君玉心头一紧,那人亦是身子一顿,屏气凝神,全神戒备地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玉贵人,玉贵人,可睡了吗?”

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君玉心中焦虑,奈何脖颈被制,无法开口。

那人却又是一顿,有些奇怪地望向君玉。

外面拍门声又起,那人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向君玉后心一抵。

“我已点住你死穴,知道该怎么做吗?”

君玉点点头,那人略松了松掐住君玉喉咙的手。

黑暗中,君玉平息了下气息,开口道:“谁呀,有事吗?我已睡下了。”

“奴才们是宫中侍卫,追随刺客一路至此,贵人可有发现什么动静吗?”

“刺客?宫中有刺客?我什么也不知,很早便睡下了,刺客不会真在玉宁居吧?”

“贵人别怕,刺客应当已走远,奴才们这便去捉拿刺客,定保宫中安宁,贵人好生歇息吧。”

君玉应了一声,门外声音渐远,不多时,屋外便又恢复了一片静寂。

君玉心下一紧,不知这人接下来要干嘛。

静默许久后,那人终低声道:“扶我过去,不要妄想耍花招,在这间屋子里,杀你是易如反掌。”

那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君玉一边不动声色地搀扶着他往床边走去,一边脑中飞速急转,想着该如何脱身。

点亮一盏灯烛后,君玉才发现这人身上黑衣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伤势十分严重。

那人虚弱地倚坐在床边,摘下面罩,喘着粗气。

烛光下,君玉竟发现这人俊美极了,长睫俊眸,鼻梁高挺,唇红齿白,虽是面如冠玉,眼角眉梢却不失霸气,身上更是有份不可言说的高贵气质。

这般人物,任谁也想不到会是刺客。

正想着,那人忽地抬起头,定定望向君玉。

君玉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只着里衣,长发披散,顿时一阵脸红,忙取过架上狐裘,裹住身子。

那人却似笑非笑道:“原来你便是玉贵人。”

君玉一怔,不明所以。

那人又抬头道:“过来替我上些药。”

君玉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蹲到一排矮柜前,开始找药。

打开柜门,里面有许多药匣瓶罐,当中一个瓷瓶小巧精致,那是茗儿上次给她带的家中祖传的金创药。

君玉一顿,纤手伸入柜中,越过那瓷瓶,翻找一阵后,锁上柜门,起身目视那人道:“我这似乎没有金创药,只有些滋润补养的补药,我去外间右堂为你再找找吧。”

君玉一只手紧紧拢住裘衣,另一只手裹在狐裘内,手心已全是冷汗,目光却平静如水。

烛光下,那人淡淡一笑,又喘了口气,脸色愈发苍白,一副随时便会倒下的模样。

“可真不巧呀。”那人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望向君玉。

君玉被瞅得心中有些发颤,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

那人仍是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君玉也不敢再动,两人僵持下,那人忽然开始咳了起来,神色痛苦,却又皱着眉头,压抑着声音。

君玉蓦地转身,几个快步,身子已隐入黑暗中,离门口不远了,“我去为你找药了。”

正欲再上前时,身后那个声音一声低喝:“不要妄想去告密!”

君玉一惊,那个声音喘了口气,又接着道:“除非你一生都不想知道苏景言的消息了!”

“什么?”天旋地转间,君玉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榻上之人。

见到君玉反应后,那人冷笑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却是身子摇晃,差点倒下。

用尽最后力气,他目视着君玉,喃喃了一句话后,便直直地倒在了榻上。

黑暗中,君玉久久怔立,已是泪流满面。

耳边只不停地回旋着,那人呢喃的最后一句——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还有一月宫中庆宴便要举办了,此时已是白雪纷飞,天寒地冻。

玉宁居,主屋内,君玉裹着雪白狐裘,捂着暖炉,倚在软垫上,静静闭目。

她已吩咐下去,这半月都不会出屋了,宫宴将至,她要为皇上寿辰准备贺礼,并辞旧迎新,抄写佛经,愿宫中太平,苍生万福,也不用人来伺候了,抄佛经时需静心凝神,不得有人打扰,只需定时送饭便可,若有别的需要,她自会唤人。

君玉最开始听到那人说要在这静养半月时,万分诧异,宫中危险重重,他一个刺客怎还敢留下来。

但他却是自有道理,宫中此时戒备森严,他又重伤未愈,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况且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玉宁居素来低调,在宫中又从不引人注意,还有比这更好的养伤之地吗?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主人愿意助他掩护,且非助不可。

想着这两日的种种,君玉直觉如梦一般。她在做什么?不仅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为他做暗号引来了另一个黑衣人。

她无法拒绝,她被他抓住了软肋。

当听到那熟悉得如烙印般的名字时,她无可救药地沦陷了。

转身望了望屏风后的里间,他正与那黑衣人在一起,不知交待些什么。

君玉又等了一会儿,终于,那个身影快如鬼魅般的黑衣人出来了,怀揣着什么东西,望也未望君玉一眼,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进去时,他正在饮茶,气色已好了许多。

“方才那人是我的手下,他已为我灌输内力,调息疗伤,再静养半月便差不多了,到那时,他会再来一次,护我出宫。”

那人气定神闲道,俨然主人家一般,言行举止中透着说不出的气势和高贵,叫人不自觉便要臣服在他脚下。

君玉终于忍不住道:“我已为你做了这诸多事情,你也该坦诚相见了吧,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顿了一下,君玉声音有些发颤:“怎会知道……我与他的事?”

那人抬起头,眯着眼睛,唇角轻扯,又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当真要知道?”

“是。”

“好。”那人缓缓起身,目视君玉,负手而立,一字一句道:“吾唤萧曜楠,字梓影,乃当今皇上的三皇叔,大睿楠王。”

楠王从一开始就未打算隐瞒身份。

谋士苏景言,贵人许君玉,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下苏景言定会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力了。

轻而易举间,他便又多了两枚棋子,且一黑一白,相互牵制。

他们越深爱对方,他便越能紧紧掌控。

他允了君玉,恰当时机会助她出宫,与苏景言相会。

一个从未见过皇上的弃妃病死或失火被烧死或怎么死在冷宫都行,是不会引起人太多注意的。

不是害怕,而是不敢相信,做梦都不敢相信,今生今世她竟然还有机会能够见到景言,还有机会能和他在一起。

原本绝望枯涸的心一下被点燃,希望仿佛触手可及。

见到君玉怔然的表情,萧矅楠冷笑一声,伸出手掌,慢慢合拢,眼角眉梢含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凛然气质。

“本王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入夜,到了该换药的时辰。

萧曜楠的伤大多集中在肩头、胸口,故换药时需将衣物褪至腰间。

怕他冻着,君玉燃了暖炭在里间,还将暖炉给了他。

萧矅楠也不多说,褪下里衣,神色淡然。虽不是第一次为他换药了,君玉仍别过头,有些脸红。

拿了药箱,君玉望了望榻上之人,又想了想,取下身上的狐裘,轻轻地掩在了萧矅喃身上,并细心地敞开前胸,为了好上药。

今日又冷了些,可不能冻着。

萧矅楠看了看身上的狐裘,奇怪地望向君玉。

君玉有些讪讪地道:“这狐裘不比王爷府上的,王爷先将就着暖一下吧。我这也只有一件,还是宫女们好说歹说从内务府要来的。”

萧矅楠仍奇怪地望着长发披散的君玉,“你,不冷吗?”

君玉笑了笑,打开药箱,取出药瓶、纱布,坐到他身边。

“你是病人,我怎能和你比呢?”说着正欲检查他的伤势时,手却一把被抓住,诧异抬头,萧矅楠目视着她,皱眉道:“可你是女人,怎能和本王比呢?”

“这……”君玉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子一暖,原来萧矅楠不由分说地敞开了狐裘,拢住了他们两人。

“本王从不占女人便宜,除非这样,否则本王绝不领你的情。”

君玉一愣,却见萧矅楠眉宇坦荡,并无他意。

不由放下心来,叹了口气,算是默然答应了这“有福同享”的法子。

灯光下,暖香缭绕间,君玉静静地为萧矅楠涂抹着药膏,雪白温暖的狐裘将他们裹在了一起,不断散发着的男子气息笼罩住了她,令她有些目眩神昏,心跳加速。

肌肤相触,是烫手的热度,君玉紧张得快要窒息了,她后悔答应他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个男人,连景言都不曾。

萧矅楠却是神色坦然,俊美的脸庞望向远处,静然等待。

终于,难熬的换药时光过去了,君玉几乎是立刻跳了出去,长长地舒了口气。

萧矅楠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穿上衣服。

君玉收拾好一切,正欲离开时,身后倏地一声:“等一下。”

转身望去,却见榻上之人一本正经道:“本王要沐浴更衣。”

“可你的伤……”君玉无奈,果然是王爷,何时何地都万分讲究。

“我会注意避开伤口的。”顿了顿,萧矅楠语气坚定:“本王宁愿痛死,也不愿脏死!”

十一

当散着淡香,冒着热气的浴桶备好后,君玉屏退了茗儿等宫女,锁好门,向里面唤了一声。

里间一人缓缓出来,面如冠玉地自屏风后款款现身。

萧矅楠嘴角上扬,一双细长的俊眸微微眯着,显然很是满意。

君玉舒了一口气,别过身子正欲离开时,身后却又传来那一声——

“等一下。”

“又如何了?”君玉转身好脾气地道。

萧矅楠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指向浴桶,不怒自威。

“这是怎么回事?”

君玉定睛一看,哑然失笑。

原来是木桶中花瓣漂浮,幽香阵阵。

“茗儿她们以为是为我准备的,自是香精花瓣都备齐了。”

萧矅楠却听不见,只是沉声道:“本王不管,你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捡出来。”

见楠王阴着的一张俊脸,君玉叹了一口气,拿起木舀,开始默默地舀拣水面上的花瓣。

萧矅楠静静立在一旁,眸光深邃。

终于,君玉站直身子,花瓣已全部被挑了出来,放至在了一旁的银盘中。

“王爷,好了。”

君玉轻轻唤了一声,正欲离开时,却听耳边声音响起:“既已辛苦挑拣,你不如再留下来为本王擦背伺候吧。”萧矅楠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

君玉一愣,有些诧异为难地望向眼前之人,萧矅楠却仍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君玉抿了抿唇,终是点点头。

萧矅楠这才意味深长地一笑:“很好,你果真是为了苏景言,什么都愿意做。”

淡淡清香中,水雾迷蒙,萧矅楠闭着双眸,俊美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舒适地享受着沐浴之乐。

君玉立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正认真地替他擦肩伺候。

“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吗?”一片静默中,萧矅楠忽悠悠开口。

君玉动作一滞,颤声道:“他,他现在怎样?”

萧矅楠注意到身后的反应,淡淡一笑,故意慢吞吞地道:“遇到本王前,很不好。”

君玉心头一颤,眼眶一热,几乎便要落下泪来。

萧矅楠接着轻描淡写道:“但他很聪明,是个人才,本王看中了他。”

顿了顿,唇边浅笑,加重语气缓缓道:“被本王看重的人,命运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萧矅楠要君玉拟一封书信,他会带出去交给苏景言,一来聊叙幽情,二来作为凭证。

君玉展信提笔,有些恍然。

曾几何时,她也是在这写下了那封令她锥心泣血的绝情书,而现在,她居然可以在这写下对他的思念与苦楚。

当真是造物弄人,恍如隔世呀。

君玉堪堪提笔,心中百感交集,思绪绵长,满腔柔情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写下一句,便已潸然泪下,写不下去了。

雪白的信笺上,伶仃地只有一句开头:“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萧矅楠冷视这一幕,摇了摇头,淡淡道:“玉贵人还是快写罢,交代清楚了,宫宴时才好与心上人见面。”

“什么?”君玉怔怔抬头,难以置信:“宫宴时……见面?”

萧矅楠轻浅一笑,眸光幽远。

“当然,宫宴时苏景言亦是座上宾,本王说过,他是个人才,只要他愿意,什么都不是问题。”

细长的俊眸望向君玉,一字一句道:“他已不是当初那个穷酸大夫了,而是现今的新科状元苏景言。”

十二

萧矅楠的气色愈来愈好,有时甚至还会和君玉对弈几局,尽管君玉非他对手,但他还是会由衷称赞几句。

君玉的棋艺师出苏景言,虽然远不及他,放在女子当中却也是难得了。

萧矅楠有时还会和君玉说些她听不懂的东西,比如国家大事,比如政权阴谋,更比如他醉酒狂歌、金戈铁马的战场生涯。

有时,甚至会说到他从未放弃过的雄心壮志,王图霸业。

天下,何处不可成为天下?自古皆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他却偏要道“谋事在他,成事也在他!”

萧矅楠也不知怎会和君玉说这些,怎会如此不避讳地将内心想法和盘托出,也许是因为她什么不懂,她会很安静地倾听,也许只是因为他想说,他憋太久了,他信任她,慧眼识人中已不知不觉引她为知己,她是少有的不会将他那些深埋心内的抱负,唾弃为狼子野心的人。

其实,纵然是野心会怎样?圣上无能,这天下迟早要另择明君,迟早会被他握在手心的。

而这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每日换药、对弈的朝夕相处下来,君玉对这俊美无双的楠王爷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对他定不能以貌而判,外表风华绝代,清华高雅的大睿楠王,身上更多的是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并且他确是有这个本事的。

君玉嘴上虽不说什么,心下却是一片澄明,这天下,迟早会易主。

这日闲聊时,君玉随口道听说这次宫宴,郑太公的儿子,郑妃的哥哥郑元峰将军也会到场。

本是无意道出,萧矅楠却是莫名兴奋,一把抓住君玉直问消息真假。

君玉一怔,只道是茗儿早晨来送饭时告诉她的,宫中皆知,应是千真万确的。

萧矅楠立下喜不自胜,兴奋得来回踱步。

“郑太师这老狐狸看来真被本王逼急了,竟不惜把儿子从千里之外的边关叫回,太妙了!简直太妙了!”

君玉不明所以,却见萧矅楠急得转身目视她,眉眼含笑,神采飞扬道:“本王这点伤没白受,引蛇出洞这一招果真奏效,接下来是该下一步‘蛇打七寸’了,玉贵人,烦请你帮本王个忙。”

澜湖畔,白雪茫茫,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隐隐绰绰地闪现在一棵大树下。

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君玉立刻开始在树上刻记起来,不多时,便在指定的隐秘地方,刻好了一个向上的指向符号。

虽不是第一次为萧矅楠做暗号了,君玉仍有些心虚,又向四周望了望,便低下头,抓住雪白披风衣口,快速向玉宁居的方向走去。

低头疾走间,却不防地撞入一人怀中。

君玉吓了一跳,慌慌抬起头来,才发现撞着的是个眉眼好看的玄衣男子,似乎还曾在哪见过,却还不及细想了,君玉匆匆道了歉,便欲离开。

那人却叫住了她,声音清朗,带着戏谑。

“水波仙子,你又打算逃一次吗?”

十三

这才惊觉,转身一瞧,脑中片段闪烁,竟是那个春日澜湖边,对着她痴痴傻笑的“疯子”。

君玉更不愿久留,拢住披风,急急转身欲走。

那人却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君玉手腕,语气有些哀伤。

“玉贵人,你还在怪朕吗?”

君玉兀自挣扎间,倏地明白他在说什么,当下一怔,不由抬起头。

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竟是玄锦华服,装束高贵清雅,虽如此,君玉挣脱了手,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正此时,一群太监自远处疾步走来,为首的公公老远便神情担忧地道:“皇上怎又来了这了,让奴才们好找呀。”

君玉认出,这公公便是当初宣旨册封自己为贵人的那一位,再看玄衣男子,有些不耐烦地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让那群太监候在了远处,便仍回头定定地望着她。

这才如梦初醒,立下施礼:“奴婢……”

皇上却一把扶住她,舒眉浅笑道:“你可不是奴婢,你是朕亲封的贵人,当称臣妾,且贵人也无需多礼。”说着又凑到她耳边,柔声道:“水波仙子可是原谅了朕?”

君玉身子一颤,急退两步,抽出手,低眉顺眼道:“奴……臣妾不敢。”

皇上有些失落地收回手,涩声道:

“你仍在怪朕?朕确是对不住你,甫一册封便让你……可朕也没办法,郑妃被惯坏了,郑家又势大,她性子难免有些骄纵,再加上那日你确是身子不适,让人有柄可造……如今说这些也没意思了,总之都是朕的错,玉贵人委屈了……”

君玉垂首静立,当下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竟就立在眼前了,那日偶遇竟阴差阳错地造成了今日局面,而皇上竟又会如此情真意切地对她说这番话,错了,什么都错了……

皇上见君玉怔立不动,想是触及到她的伤心事了,心下顿生怜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欲扯她入怀。

君玉却倏地跪下,情难自己道:

“皇上万万不要自责,千错万错都是君玉的错,君玉是煞星投胎,是不祥之人,至卑至陋,无颜留在宫中,陪伴圣驾。”言到此,君玉抬起头,目视皇上,眸中泪光点点,声音哽咽道:

“求皇上放君玉出宫,任君玉自生自灭吧。从此君玉诵经念佛,为皇上添福添寿,以报天子恩情。”又重重叩了个头,温柔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恳请皇上慈怜。”

放我出宫吧,天高水远,天大地大,我再也不会离开景言了,一生一世,我要伴着他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皇上一震,身子一颤,心痛万分,扶起了泫然泪下的君玉。

这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管他的什么安抚郑家,稳定大局,他就是要好好地疼爱她,怜惜她,再也不让她受一点苦了。

想着这般,皇上一把拥住君玉,愧疚地在她耳边道:“玉贵人受苦了,朕会好好补偿你的。”

顿了顿,他柔声道:“朕今晚便临驾玉宁居,宠幸贵人。”

十四

当君玉惊慌失措地回来时,萧矅楠正在悠闲地品茗神思,谋划布局。

君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王爷,不好了!”

萧矅楠心头一惊,难道被发现了?

“皇上今晚要临驾玉宁居!”

“什么?”萧矅楠本已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惊诧出声,这个结果不是他所设想的任何一种。

君玉已渐渐镇定下来了,失魂落魄地将经过说了一番。

萧矅楠一拍桌子,他的侄子皇上,可真不是一般的“痴情种子”!

来回踱了几圈后,他终于皱着眉,沉声道:“只能这样了。”

如莺宫,宫殿的四角屋檐上挂着七色风铃,风一吹过,便能听见清脆空灵的乐声,果然符合主人喜好。

听说当年就是因为李美人歌艺动人,声如黄莺出谷般动听,才深得圣宠,皇上更是亲笔提了这“如莺”二字作为宫名。

君玉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后,神色淡然地踏进了这软香玉殿。

拿着萧矅楠的玉佩与他的亲笔书信找到李美人后,君玉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等着李美人看完书信,寝宫中一时静默无言,只有银盆中的火炭温暖地燃着,君玉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终于,李美人抬起头,却无甚表情,只是使了个眼色屏退了宫女奴仆。不一会儿,暖香缭绕的寝宫便只剩下她们两人,显得有些空荡与悄寂。

李美人眯着狭长的凤眼,灼灼地望着君玉,一言不发。

君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正欲开口,李美人却嫣然一笑,伸出纤纤玉手,风情万种地抚上了晶莹娇艳的指甲,漫不经心道:“妹妹和楠王是何关系呀?”

君玉一时捉摸不透这美人在想什么,她与楠王自是皇侄媳和皇叔的关系了,这有何问题?

于是,她恭恭敬敬道:“姐姐与楠王是何关系,妹妹便是何关系。”

话音刚落,李美人神色陡然一变,双眼几欲喷火,然君玉却什么也没瞧见,依旧低着头,静待下文,许久,耳边传来一声娇笑。

“妹妹果真好能耐呀。”

抬起头,却发现李美人已起身,倩影莲步,看也未看君玉一眼,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告诉他,我应了,回去安心歇息吧。”

君玉忐忑不安地回到了玉宁居,对楠王说了自己与李美人的奇怪对话。

萧矅楠先是一愣,继而嘴角上扬,对着君玉玩味地笑了笑。

晚上,皇上果真未来,君玉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才知,皇上在李美人那喝醉了,宿了一夜,而宫中又不知谁向郑妃走漏了皇上欲临驾玉宁居的风声,顿时不妙,染胭宫又闹腾了,郑妃气势汹汹地向皇上“兴师问罪”去了……

君玉在放下心来的同时,看楠王的目光多了些思量。

萧矅楠似早有预料,并无太多兴奋,相反眉间还有些黯然。

他望向君玉,淡淡一笑,沉声道:“叨扰多日,本王明日便要离开了。”

十五

君玉也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些若有若无的失落感……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莫名地,便会想到许多许多。

萧矅楠临走时,眯着一双又细又长的俊眸,豁然一笑,道——

千金易求,知己难得。

知己,他引她为知己,她何其有幸,亦为珍惜。

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间,竟也有了些许情谊。

他的气度风采都叫人折服,那是不同于苏景言清水幽潭,云淡风轻的另一般稀世美玉的流光溢彩。

不知何时,朔风渐消,天气开始暖和起来了,宫宴,也如期而至了。

天子寿辰,与民同庆,宫里宫外,皆是一派热闹喜庆。

烟火璀璨,曼舞夜空,花灯招展,通明夜宫。

宫宴在北园举行,申时开始,亥时结束,除却宫女太监、后宫妃嫔、文武百官外,今年的科举三甲亦会到场,得天子接见,蒙受圣恩。

前往北园的一路上,君玉心中波澜起伏。

方才在玉宁居,她难得的对镜梳妆,细心妆扮起来,本就生得一双巧手,终于用在自己身上。

不多时,一向素净清淡的脸便水波潋滟了,虽只着淡妆,却恰到其分,美得清韵流转,温婉清新。

站在身后的茗儿都看傻了眼,直道皇上好眼力,挖出了这玲珑玉人。

一众宫女也都欢喜鼓舞,主子终于会为自己打算了,机不可失呀。

君玉淡笑不语,女为悦己者容,是了,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悦己者,踏过千山万水,重重烟波,终于青衫归来了。

及至北园时,宫宴尚未开始,喜庆气氛已然荡漾开来。于一片欢声笑语中,君玉款款入座,察觉到有目光定定投来,不由抬头望去,于人群中一眼便望见了那个清贵无双的俊挺身影,迎上了那双微微有些失神的细长凤眸。

不禁一笑,如故人重逢般舒眉一笑,一笑春风,直比烟花灿烂。

几米开外的人群中,众星捧月的大睿楠王点头致意后,却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借着夜色掩去了脸上的神情。

从不曾见过她这般装扮,竟是别样清丽,胜似朝露昙花。

暗暗稳定心神,萧矅楠心知今夜还有正事要做,整整衣冠后,他扬眉浅笑向不远处声势浩荡的郑太师一行走去。

一旁花灯座下,将方才一幕暗收眼底的李美人收回流连于楠王身上的目光,恨恨地射向那个静坐于喧闹中的倩影,而当事人却仿佛对外界喧闹置若罔闻,只是不住抬头望向天边璀璨烟花,目光绵长。

景言,景言,君玉一声轻叹,满腔柔情均付与唇边呢喃。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浓妆盛服的郑妃陪伴着当今圣上步入宴台,霎时间,万乐同奏,礼花齐鸣,在满园文武跪呼的“吾皇万岁,寿与天齐”声中,宫宴正式开始。

众人纷纷入座,一身雪锦华服的皇上满面笑容地说了些例行的礼节话语后,还特意提点慰问了一句从千里之外边关赶回来贺宴的郑元佑将军。

受宠若惊的青年将军赶忙出席谢恩,言语间不卑不亢,举止确有大将风范。

郑太师席位与楠王相对,眼含笑意,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对面的楠王,却见对方轻浅一笑,漫不经心地饮了一杯酒。

群臣中稍稍有些头脑的明眼人心中开始暗暗较量,现下郑妃宠冠六宫,郑太师手握重权,郑元佑将军又军功赫赫,兵权在手,郑家圣眷正浓,如日中天,势头大到似乎有些……

一些有心人的目光偷偷瞄向萧矅楠,却没发现他有些什么特别的反应,更别提他隐隐浮于酒杯下的冷笑。

萧矅楠把玩着酒杯,眼眸低垂,眸光锐利,现在把你们捧得有多高,到时就让你们摔得有多惨!

一片剑拔弩张的暗暗气氛中,最置身事外的怕要数心不在焉的君玉了,甚至当歌舞开始后,她都无心欣赏,更是对席间皇上不时投来的目光浑然不觉,倒是一旁的郑妃觉得有些不对劲,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立下又恨又恼,指甲暗中掐陷。

便在此时,主事公公一声通报,领着新科三甲入了园来。

君玉双眸放亮,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却又被揪成一团,紧得不能呼吸。

那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依旧是那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又更添棱角,愈加显得俊朗了。

虽是目不斜视,在经过她的席座时,君玉仍感受到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目光自她投来,只这一下,君玉便觉得眼眶一热,心头一悸。

赶忙捂着胸口低下头,久久方平息这几乎承受不住的欢喜与激动。

伸手一摸,竟抚去一手的泪。

不远处,烟花照耀下,萧矅楠望向这边的目光又冷又深。

夜风中,是谁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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