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本先生还在殿中恭敬道:“为表诚意,我们天君愿意与大梁签订友邦协议,不仅与大梁密切合作各项海上交易,每一年还将多向大梁上贡百船海产鲜物,以示友好诚挚之心,还望陛下促成这桩两国间的结亲盛事,四海之内必传为一段佳话。”
声音久久回荡在大殿中,这已经不仅仅是“诚意”了,简直是用匪夷所思的大手笔,不惜代价也要换来这个“皇妃”!
梁帝目光一动,似乎心中隐然动摇,眼前却倏然浮现出一道荡着秋千,在风中浅笑吟吟的身影,他怔了怔,思绪像是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深吸了口气,望向堂下的明本先生,到底没有立刻做决定,只是一挥手:“朕知道了,容朕想想,到时会派人去驿馆下旨,给千岚天君一个答复。”
明本先生恭敬退下,临走前只说了一句:“千岚天君很看重这位女公子,皇妃册立一事,对扶桑国上下都尤为重要,还请陛下尽早决定,扶桑上下静候陛下旨意。”
最后一句话无端端加重了语气,带了些微妙的意味,梁帝目光变幻下,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眉心一紧。
等到人一走,梁帝第一个看向的就是灯下的闻人隽:“五小姐,你自己是何想法?愿意嫁到这扶桑国去吗?”
闻人隽早就等着这一问,几乎是立刻起身跪在了御前,急切道:“禀陛下,臣女生在大梁,长在大梁,父母亲族俱扎根于此,若要臣女远离故土,嫁到那举目无亲的扶桑国去,臣女不愿意!”
她答得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叫一众文武百官都惊住了,万未料到这外表文静秀气的女公子,竟会这么直言不讳,当着天子之面,话中都不留一丝余地,果敢得不像个世家小姐。
梁帝也是一怔,堂下的闻人隽却已经抬起头,双目泛起波光,无所畏惧道:“若要臣女背井离乡,远嫁扶桑,孤苦伶仃,往后只能隔着冰冷的海水思念家乡,臣女宁愿现在就削发为尼,一辈子守着青灯古佛,终身不嫁!”
她决绝的架势令所有人都大惊不已,梁帝更是心头一震,耳边骤然响起冷风夜雨中,那一声凄厉的哭喊:“苏苏,我不想嫁到西夏去,求求你,不要让我嫁到西夏去,会有人死掉的……”
那一年,他的小叶子姑姑没有死成,人去了西夏,心却枯萎在了大梁,与死毫无区别,这么多年里,他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她那张久违的笑颜。
遥远的西夏之中,她是否还在怪着他当年的狠心呢?
梁帝正陷入一片失神中时,席中忽然有一人起身,跪在了堂前:“陛下,臣犹记那年叶阳公主远嫁西夏,陛下痛彻心扉,立誓永不再送大梁贵女远嫁和亲,如今扶桑虽以皇妃之名相迎,允诺种种协议物产,但本质上还是向大梁要女人,罔顾当事者意愿,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和亲吗?”
跪在堂前的那身俊挺银袍,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正是难得激动一回的杭如雪。
没有人想到他会站出来,百官俱惊,闻人隽更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杭如雪却昂首望向座上的梁帝,继续灼灼道:“闻人五小姐亦有父母家人,她若远嫁,家人的痛楚不比当年的陛下少,陛下自己也曾说过,江山兴衰,最不该牺牲的便是百姓与女人,臣在前线领兵作战,浴血沙场,也正是为了这些子民,还请陛下三思,不要答应这扶桑所求,让当年叶阳公主之痛再发生一遍。”
杭如雪这番话直白犀利,是他一贯的作风,朝中敢这样对皇帝直言的人,除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字字句句可谓是直击梁帝心底,他陡然握紧了座椅上的龙首,嘴唇翕动间,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正在此时,奉国公闻人靖离席而出,甫然跪在了堂前:“杭将军所言极是,臣虽有五个女儿,但这最小的五姑娘,乃臣妻室眉夫人的独女,若是她远嫁扶桑,其母悲痛难以想象,骨肉连心,还请陛下顾念这份舐犊之情,三思而定。”
闻人靖素来在朝堂低调行事,多年来很少“露头”,这样站出来极力争取还是头一回,闻人隽长睫微颤,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身侧跪下的父亲,悄然湿濡了眼眶。
杭如雪扬起头,也趁热打铁道:“若那扶桑执意孤行,以此为由挑衅兴乱,臣愿领兵……”
“够了,都别说了!”梁帝忽然一声喝道,他呼吸紊乱,显然也是处于两难之间,伸手按了按额角,似乎头痛难耐,望着文武百官道:“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两国邦交,你们一个个都只站在私人角度上,却未从大局考虑过,朕要怎样给扶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们说说?你们来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厉声质问中,满殿噤若寒蝉,无人敢应,杭如雪在地上跪挪了两步,还想要再开口时,一道白衣却已离席而出,跪在了大殿中央。
“陛下息怒,草民斗胆,有个法子,不知可否一行?”
抬首间,那人面庞俊逸,英气勃发,一双眸更是在灯光的映照下,明亮生辉,似蕴满了漫天星河般。
梁帝一怔,有些意外道:“是你……朕亲封的那位义勇侠,骆秋迟。”
他缓慢而又准确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可见脑中印象之深,骆秋迟颔首道:“正是草民。”
梁帝注视着他,不知怎么心中莫名看见一丝亮光般,有些按捺不住激动,高声道:“说吧,你有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