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千里寻夫,曲府新添一房人……很快便成了市井之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人道曲阳春口味甚重,偏好明日黄花,半老徐娘。而后又有人道,这曲阳春,和长公主瞅对了眼,抛弃了糟糠之妻,做下那陈世美之事,结果被对方找上门来。
这实在是太过于离谱了!完全扭曲她清正廉洁的官声!虽然……她貌似没有名声。
不过,即便她走的是佞臣道路,然而这样不严谨的作风,薄幸的名声也是会影响她升官之路的,故而,阳琮决定在皇帝面前好好解释一番。
皇帝耳目众多,这种事情自然会传到东羡耳里。阳琮在御前侍奉的时候,拼命地忽略他带着些许揶揄之意的目光,却没想到还是败在了他打量她的眼神之下。阳琮只得硬着头皮数落着夜合,道:“臣与翠花是清白的,她的性子就是这样,任是谁被她照顾久了,她都是如此对待……”
东羡慢悠悠地打断她,一脸“朕明白,爱卿无须多言,解释就是掩饰”的神情,道:“哦……原来如此……”
她的脸就那样“蹭”一下红透了半边天,阳琮很想在皇帝面前维护形象的,反驳他说她喜欢的是那种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比如说陛下就挺对她口味的,然而她却只能当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东羡居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然后道:“长公主独身多年,甚是孤清,素来喜欢才俊,今日她奉诏入宫,想必爱卿很乐意一见。”
“臣……”臣对半老徐娘真的没兴趣!阳琮在心里呐喊,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帝。
然而东羡却曲解她的拳拳之心,径直叫宫人将长公主给请来,并劝慰阳琮说:“爱卿不必担心,长公主也是能容人之人。”
阳琮顿时噎住了,怨怪着当初夜合太张扬,只能默默地将苦往肚子里咽。
没过一会儿,一位穿着宫装的美妇人打门外走进来,清丽素雅,温婉怡人,气质绝佳,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明明将近四十,但面容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像是三十出头。
长公主极其和蔼地看着她,目光甚是温柔,让阳琮不由得心中忐忑—莫非,莫非她真的老少通吃,以至于这长公主对她起了倾慕之意?
“皇姐好风采,探花郎可是看呆了呢!”东羡笑道。阳琮急忙回神,眼观鼻,鼻观心。
长公主并非东羡同胞,然而在夺嫡之争中,给他起了很大的助力。东羡对这长姐,也颇为敬重,因而长公主在朝中也拥有一定的权势,只不过自从皇帝登基后,她便慢慢隐退了。
长公主看着温婉,实则粗放有加,十分对阳琮的胃口。只可惜,身为女儿身,不能娶得公主!否则,这一趟南朝之行,该有多大的裨益啊。
长公主清朗地笑道:“探花郎芝兰玉树,才真真好风采。可惜我膝下无女,否则也能够成就一份姻缘。若我早生个二十年,怕也随着那二八少女掷果盈车了。”
阳琮赞道:“长公主风采怡人,不输少女,不须早生二十年,便有无数人拜倒宫裙之下,爱慕公主的人,都可从长城头排到长城尾了。”
长公主笑声尤甚,道:“陛下可找了个好臣子,这张嘴,真是伶俐,让我喜欢至极。”
东羡笑望着阳琮:“这无数人之中,可包括你?”
“公主德貌让人高山仰止,臣尚需数年的历练才敢触之一二。”开玩笑,这种一看就是精明人的长公主,若是和她在一起,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提前曝光。然而皇帝并没有明确指婚,只是笑得意味深长,阳琮也只能傻呵呵笑着打着太极。
长公主见阳琮局促,倒替她解了围,道:“别逗这孩子了,年轻才俊我是喜欢,但探花郎委实太年轻了,正是应当历练的时候,以后好为社稷做贡献,我哪里好意思和皇帝您抢人呢?”
“既然皇姐喜欢,以后不妨让他多去公主府相陪,皇姐便更能够笑口常开。”东羡道。
阳琮越发觉得长公主看向她的眼神中有着猫腻,然而却不及细想,长公主很快便离开,说是去后宫拜见一下她的生母诚太妃。
不过前头走了长公主,后头她还是要头皮发麻地面对笑里藏刀的皇帝。
自长公主走后,东羡就敛了笑意,自顾自地说起来,道:“朕的母后去世得早,长姐如母,长公主对朕看护甚多,只可怜驸马早亡,长公主又是节制之人,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她对谁袒露过旁的意思,却不想到你这外乡人,倒是得了她的青眼。”
俗话说,君子出口,驷马难追。眼见着他就要说出赐婚指令,阳琮连忙跪伏在地,痛哭流涕道:“陛下,臣……臣家里面那只是母老虎,断然不允许臣在外面胡作非为的!”
当她说到“胡作非为”四个字的时候,他又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让阳琮如跪针毡,东羡道:“朕记得初见爱卿的时候,爱卿可是胆大妄为的,却没想到,不过数日,爱卿就变成了个惧内之人,不如朕赐她一杯毒酒,以全爱卿的自由之身,顺便再赐爱卿几个美貌男子?”
“臣觉得……臣家里的那只母老虎也挺好的。”阳琮壮着胆子,抬起头,却声如蚊蚋。
东羡那双流动着波光的凤眼斜睨着她,隐然有几分动怒之色:“爱卿,在朕面前要讲真话,须知道一个谎言需要编织无数的谎言来弥补,朕不至于糊涂,真话和假话,一般来讲总是能够分得清的。”
看着皇帝这样的眼神,阳琮不知她来南朝之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总觉得自金銮殿起,他就话里有话地针对她。她自认为隐瞒得还算得当,如今皇帝这样试探,也许便是想让她不打自招,满盘皆输。
如此想着,阳琮挺胸抬头,抑扬顿挫道:“陛下自然英明,火眼金睛,臣所思所想都逃不过陛下的手掌心,所以陛下,应当要为长公主同臣的终身幸福考虑—还是替长公主另择佳婿吧,臣实在是无福消受。”
“爱卿。”他突然打住她。
“嗯?”
“有什么隐瞒朕的,趁早交代,朕给你这一次机会。”东羡身体微微向后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让她心里有些发紧。
“臣……嗯,其实臣和家里那只母老虎绝对没有陛下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啦,臣这么年少自然还是打着光棍。还有……”阳琮认真地看着他,努力让她的眼神看上去含情脉脉并透露着那种可望不可及的落寞之情,道,“臣好男色,所以初次见到陛下的时候难免情不自禁,折服于陛下的龙章凤姿之下,只是知道了陛下的身份,臣只能将这份情不自禁深藏心里。”
东羡默不作声,想必是觉得第一次接受臣子这么直白的表白有些不好意思。
阳琮见皇帝态度不明,又怕他今后会因此而疏离她,长叹一声,再度道:“可是臣偏偏有个见异思迁的缺点,便是前些日子见到了状元郎的赫赫风仪,心生倾慕之意……臣如今之愿,便是同状元郎一起,效命于陛下。陛下问起臣有何隐瞒,臣思来想去,目前也就这么一处,还望陛下切莫揭穿。”
“爱卿还真是见异思迁,给朕说了个惊天秘密。”东羡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然而阳琮却猛然间惊觉这句话不是伤害了陛下的自尊心么?不是摆明了说陛下不如状元郎的风仪吗?阳琮恨不得自掌嘴一下,只能惴惴地等着他的后文。
东羡看她那副畏缩惶恐的样子,隔了半会,垂下眸光:“起来吧,今后便好好效命吧。”
膝盖跪得有些发麻,见皇帝不再追问,阳琮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刚刚的惊疑而膝盖发软,一下子摔了个狗啃屎。
一阵笑声自头顶传来,却是皇帝完全不顾及她的脸面,欢畅地笑了起来,笑容格外招喜人,像是真乐,不是那种装出来的高深莫测。
“爱卿果然是解闷良物,如此不禁逗。”东羡拊掌大笑,那种严肃的气氛荡然一空。他走下御案,把将头深深埋在地上羞于见人的阳琮给拉起来,笑道,“朕并非无道昏君,还是很顾虑长公主的名声的,何况长公主待你如后辈,朕也无那意思,饶是有此意,爱卿不愿,朕难道还会勉强?不用这样扯什么见异思迁有断袖之癖。”
阳琮默然,纠结在这几个字上:“解闷良物……”
敢情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替她赐婚!故意这样一张一弛让她心惊胆战然后看她丑态!
“爱卿文不成武不就的,应当庆幸还有能给朕解闷的良用。”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很愉悦,“满朝文武,曲爱卿可是独一无二的。”
真是世态炎凉,她乃是堂堂北朝公主,父母兄长皆宠她,在家中也是呼风唤雨,众星拱月的,偏偏到这北朝为官,却憋屈得和什么似的,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憋着一股气,然后蔫巴巴地道:“是,给陛下解闷是臣的荣幸。”
东羡满意地放过了她。
阳琮从御书房出来后,心里既憋屈又恼怒。瞒着夜合,偷偷拎了一大壶酒跑去找顾玠想喝个痛快。但顾玠此刻的状态却是平常那不解风情的模样,深沉地告诉她,他此刻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探花郎不要打扰他。
她只得将那壶酒再度拎了回去。仰望着天空,此刻月色迷蒙,曲府的院落里也种了几棵树,草色青青,石桌上倒映的树影绰约,风吹着树枝,有种忽明忽暗的感觉。
她坐在石桌上,不自觉地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人影在地上被拉长,有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感。
阳琮酒量历来就不是太好,稍喝了些酒就容易晕乎乎的,胆量也随之大起来,此刻也浑然忘了在皇帝陛下面前不乱喝酒的许诺。
怕酒后吐真言,阳琮不停地做着自我催眠:她是男子汉大丈夫,今年十四不是十六,父亲北朝人,母亲南朝人,小户人家,家里殷实,自幼饱读圣贤书,辛苦考得探花郎,没有根基没有后台,才不是北朝公主阳琮……她好男色,有断袖之癖,喜欢的是顾玠,不是南帝不是南帝……还有,不能忤逆皇帝!
阳琮碎碎叨叨地念着,突然觉得眼前的月光被遮住了,地上出现了个高瘦的影子,她吓一跳,仔细一看,看到一张绝世无双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张脸完美得没有瑕疵,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月下看来带了几分的冷清,像是还没冲破雾霭的晨曦,带着轻而薄的光。
“陛……陛下?”她再度吓了一跳,“您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如何不能出现在这儿?”皇帝陛下淡淡道。
东羡身上穿得极简便,身边也没有带侍从,独自一人。一身琉璃白布衣衫的他好似褪去了穿锦衣华服时的距离与威严感,变得像尘世间飘然的矜贵公子,带着难以言喻的尊贵与美好。他靠着她那么近,呼吸的热度都扑面而来,如鹅毛轻拨她的脸,让她觉得痒痒的。
阳琮歪着头,看了他好些时候,再度觉得,一个坐拥天下的英明帝王还能够有这样的风仪、这样的容貌,简直就是天地不公,造化偏袒。
她脑袋里一下子变得晕乎乎的,搅成了一团。东羡说,“爱卿曾说,不乱饮酒。”
她干笑道:“陛下的记性真好,臣都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了,陛下日理万机,还能记得。”
“如果朕没记错,上回你同顾玠一同面见的时候,也是刚刚饮完酒才来的吧。”
阳琮仔细地看东羡此刻的神情,他连爱卿都不用了,可见是多么生气,她傻笑,“陛下这回您记错了……那回是臣染上顾大人身上的酒气。”
“适才爱卿不是夸朕的记性好么,怎么这回就是记错了?”东羡微微眯眼,目光有些迫人,“不要妄想着糊弄朕。曲阳春,你说朕要怎么罚你的欺君之罪?”
她张大眼睛,道:“陛下,你怎么变得好多个,您刚刚说什么,臣好似听不到,臣刚刚又说了什么,臣应该在做梦?”
阳琮忍不住朝着那咫尺之距的圣颜上捏了一把,触手是腻滑而沁凉的肌肤,让人觉得爱不释手,收回的时候那种触觉还残留在手中似的。
她笑了起来,突然就觉得捏着他脸颊的时候他并没有那种高不可攀之感,倒带了一种生动的恼羞成怒。阳琮玩心大盛,还想再摸一下的时候被东羡制止住了,他握着她的手,带着不能忽略的力道,有些疼,将她这玩心给收回去了。
东羡的眼里染上了薄怒,白皙如玉的一边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红,哎呀,好似她刚刚捏得太重了,阳琮急忙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使劲儿地在他的眼前晃,道:“呀,这个陛下是真的!晕了晕了,好晕,我刚刚做了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瞪大了眼睛,迷茫地看着东羡,醉酒了还不自知,朝着他的脸上呵了一口气,然后傻笑着往后头栽倒,意料中应该头朝地,从高处落下摔个四脚朝天……却是落入了一个怀抱,抱着她的人像是很想将她扔下去,却仍有着一丝的不忍心。阳琮趁着这机会,身体一转,两只手顺势搭上了东羡的腰,在她反应过来他是皇帝陛下之前,偷摸了一把,吃了满手的豆腐。
脑袋晕乎乎的,阳琮不敢看皇帝陛下的表情,从东羡的怀抱中挣扎出来,趁着他还没发火的时候,立马将剩下的酒给灌了个一干二净,脑海里开始倒数:三,二,一!晕……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久久不敢睁开。只听到风吹着枝丫,发出哗哗的细碎声音,还有衣袖轻轻拂动的婆娑声。
听着听着,还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做了一场极其香艳的梦。梦中她左拥右抱着各色美男,正不亦乐乎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人冷着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容颜美好得让万物失色,此时再看她身旁伺候的人,却觉得“三千粉黛无颜色”。
阳琮盯着那双如同深潭寒星一样的眼眸,蓦然就起了一个激灵,强行睁开眼睛的时候,又陷入了一场新的梦境,此刻的场景从纸醉金迷的北朝公主宫殿转换成曲府的小院,相同的只有那个负手而立表情冷淡的出尘男子。她站了起来,然后微微挑眉,脸上带着自认为迷人的笑看着他,道:“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臣自遇见你,做梦梦了多次,总算在梦中遇见了你!”
“曲阳春,你醉了。”东羡冷冷地说。然而越是表情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是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平日里的畏惧,此刻全抛之脑后,只怪美色误人,阳琮做了第一次见到他就想做的事情,用着极大的力气,“嗷呜”一口扑上去,愣是将没有防备的东羡扑得后退了几步,可惜在梦中他亦是与她作对,偏过头,她的唇擦过他的脸颊,然后被他黑着脸扔了出去,摔了个臀部开花。
她毫不气馁,俗话说,高岭之花难攀摘。阳琮笑眯眯地拍了拍臀部,继续铆足劲,准备发动下一轮的调戏,“嗯,不错。不过,嘿嘿,你以为你逃得掉吗,这可是我的梦里,陛下,从命吧,公子我会好好疼你的!”
阳琮仍然笑眯眯的,趁着他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再度朝他扑了过去。果然是梦里她最大,身体里好似有使不完的蛮力,可惜这蛮力最后都交到自己的身上去了,皇帝身体避开,她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她不信邪,再度站起身来,从各个角度开始袭击,最后累得坐在地上,浑身尘土,衣衫凌乱。东羡也好不了多少,被她“同归于尽”的攻击弄得衣裳大敞,露出了一块莹白的肌肤,更让人面红心跳。
可惜即便如此,“美人”的气质也不摧折,即便衣裳乱了,仍然和在朝堂上高不可攀衣衫齐整的帝王一样。他居高临下,俯视她道:“曲阳春,你是狗化身的吗?见人就扑咬。另外,你对人的称呼真是匮乏,遇到个人,就称美人。”
阳琮正贪恋地看着他胸前,期待再乍泄一些春光。听到这质疑她搭讪能力的话,腾地站起身,却没想到因臀部传来的剧痛败了气势,弱了下风,又坐到了地上,只得放弃扑咬政策,实行语言赞美,道:“陛下您可说错了,在臣的心中,只有陛下才当得起美人二字。”
说完,她心里想着,这真的是梦吗?她的屁股怎么摔得如此之痛!
东羡蹲下身,低头看她,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那顾玠呢?”
“顾玠啊……”她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思考到一半,突然觉得皇帝陛下此刻的姿势,颇有几分暧昧之感,这个角度,也非常适合吃豆腐。
“陛下。”她叫道,“您附耳过来嘛……”
东羡脸上难得有了迟疑之色,最终还是附耳过来。阳琮低头一笑,含住他的耳朵,同时双手用尽全力抱着他,趁着他侧开头挣脱的时候,朝着他的脸亲了过去,不死不休地黏在他的身上。等到东羡终于将这牛皮糖给甩开的时候,也让阳琮在他的脖颈间啃出了一排的牙印,整齐漂亮。
“放肆。”皇帝“美人”怒道,又随意地整了整衣服,却越整越乱,那从容淡定的表情终于不再。
阳琮不以为意,笑看着他,心里别提多得意了,“陛下,您平日里那么记仇,让我敢怒不敢言的,也合该在我的梦里憋憋屈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