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上不顾天灾,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学无识、诌邪狠愎之执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于陛下而反损圣德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图至于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损也。今陛下用执中之意益坚,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胜于言事者。”
“然天下之人与后世之议者,谓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论梁适罪恶,陛下赫怒,空台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复敢论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权臣之祸,此乃臣能忘其身而爱陛下者也。”
后世之人将海瑞的《治安疏》视为天下第一疏,要赵昕说,欧阳修的这篇奏疏也差不多。人家弹劾当朝大臣,那弹劾的都是臣子如何如何,是奸邪,是乱臣。欧阳修这家伙倒好,字字直指君王之错,说赵祯包庇大臣,上不顾天灾,下不恤人言。好家伙,这也是你一个言官能够说的东西。
赵昕看完之后人都傻了,但凡被明清皇帝看见,这不得掉脑袋,之前欧阳修写什么《朋党论》,就足够他死一百次了。这次还闹幺蛾子出来,真是相信大宋祖宗之法呀!啥都敢说,欧阳修自己也懂事,写完这篇奏疏之后,直接自请出京,知道赵祯一定不会让他再留在朝中的。
赵祯顺势批准,不带半分犹豫,换赵昕也是一样,这家伙留在朝中,压制宰相权力是可以了,但真就是双刃剑呐,竟然还反伤自己。
欧阳修这等天子“宠臣”,因为弹劾宰相陈执中一事,都被赵祯毫不犹豫地贬谪地方,朝野再一次为之震惊,随之寂然。
岳父吕公弼见此情形,本来还觉得宰相陈执中这位置坐不长,看这架势,地位稳固呀!有了自请出京,任职外地的心思,先在地方磨砺几年,打磨一些资历再进入两府。
赵昕令人出宫,让岳父暂缓出行,虽然不敢保证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赵祯两三年内会换一个宰相,陈执中自身名声臭了,这位置也差不多是时间结束了。
从权术的角度而言,欧阳修在奏疏中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宰相当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罢之”,台谏官越是对陈执中群起而攻之,赵祯越是要保住陈执中,不可能会因为欧阳修等人的奏章而罢免。
自古只听说有君权和相权的矛盾,言官不过是君王用来制衡宰相的工具罢了。从来不曾听说君权和言事权之间的矛盾。敲打宰相可以,目的是让宰相安心办事,以君王意志为自身前进的方向,只要不参与权力之争,宰相好端端的,去罢免人家干什么。
干事的宰相,谁敢保证一点过错都没有,言官张口闭口奸邪,亲身去干实务的时候,又是一通不会。陈执中杖杀三个女奴的事情,朝廷已经给了交代了,至于其他指责陈执中不学无术的内容,又有多少是真的站得住脚的。给点阳光还真的灿烂起来了,可笑。因为这点小事就罢免,以后还有谁愿意帮赵祯办事。
当欧阳修被罢免的那一天,两府高官对赵祯几乎是佩服地五体投地,言语交谈之中神情平和许多。倒是中下层不少官员对欧阳修出京颇为惋惜,一大群人出城去送他。又是作诗,又是折柳,感慨朝廷奸臣当道,蒙蔽圣听(他们也不敢说赵祯暴虐),惋惜欧阳修这样的正义斗士就此出京。
只能够说,在不同的角度上,看待问题的结果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