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卿处,白行简亦是在开会,褚峥和柯镇邦坐在旁侧,底下坐着很多人,纪成也在其中。能看的出来这次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丁酉司,两层的小阁楼此刻里面对余乾来讲早已物是人非,除了之前的少数的几个老人剩下的全是新血液。
孙守成的那个烧茶的炉子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摆着,只是此刻烧茶的人不是孙守成而是另一位年轻人,轻轻摇着扇子,有几分当年孙守成的样子。
又片刻之后,视线抽离出大理寺,落在了皇城内。
李简在御书房里,坐在案后批阅奏折,俯身的模样像极了当年李洵的样子。
而登基之后的这些人,他整个人的气质也早已天翻地覆的改变,不怒自威,天威难测。
只是候在他身边的不再是当年的林公公,而是一位余乾不曾见过的新公公。
太后的寝宫里,韦贵妃正躺在香榻之上,周围几个宫女正贴心的给她按摩保养着。脸上更是刚经历过灵药的滋润,显的格外娇嫩。
丝毫看不出已经当了外婆的岁数。
内城之中,天舞轩的总部里,云华穿着一身素衣,但是难挡其绰约的风姿。她此刻正在教导新来的舞姬。
和余乾相识之后,她的人生便无比的平静安然,没有任何人敢打她的主意,掌管着这偌大的天舞轩,俨然说一不二。
但是明显现在她有些心不在焉,杏眸望着天上,抹上几缕忧愁。
之后,视线抽离出来,落在的遥远的沧江之上。
沧江底下的豪华宫殿里,鱼小婉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大快朵颐,她的父兄就坐在旁边听着鱼小婉在那张牙舞爪的说着离奇的故事。
也不管是真是假,只是笑着听着看着。看着鱼小婉手里握着两个鸡腿,咬一口说一句的样子。
年关将近,鱼小婉照例在自己的老家这边陪着家人过年。
尖尖的牙齿,灿烂可爱的笑容让整个宫殿熠熠生辉,虽是凛冬却如春日明媚。
再之后,视线再次离开此处,落在了遥远的西南边陲。
巫国的圣山之上,巫汐正站在悬崖边上远眺夕阳,她的眉宇之间淡淡的锁着,溢满了思念的色彩。
每天傍晚,她都会独自一人立在此刻看着天边的夕阳。
因为这对来讲是一件能寄托思念的事情。
当初余乾初来巫族地界和她成亲的时候,便同她一起游历了诸多地方,他们两人最喜欢的就是肩并肩的坐在山头之上一起远眺夕阳。
这对巫汐来讲是她最值得回味的时光,也是最幸福的时候、
所以,她每天都会在这看夕阳,思念如橘黄色的光线一样温暖,一样无声,一样溢的到处都是。
半晌之后,视线再次北移,玄宗内的一处静谧山头上丝毫看不出冬日的痕迹。
术法的作用之下,那漫山的花海依旧如春日一样美好的绽放着。李师师坐在花海里,她的对面坐着李锦屏。
现在是授道的时候,一人认真的讲着,一人不那么认真的听着。
认真的是李锦屏。不认真的是李师师。
李师师双手撑在下巴之上,对于李锦屏的教诲左耳进右耳出。
飘远的思绪全是之前和余乾一起在这花海之中留下的浪漫回忆,想起这些,她的笑容比漫山的花儿都要来的香甜柔媚。
视线再北上,高耸入云的白莲教圣山上,圣母娘娘守候在余乾那个竹院的不远处。她并不知道余乾在九天之上的仙梯上面,早已不在院子里。
她只是就这么安静的守护在不远处,如同余乾之前每一次闭关的时候,默默的等候在那,任由风雪侵袭身躯。
而后视线一转,落到遥远的西方,广袤无际的青丘之地依旧灿烂祥和。
经过上次的大劫之后,天狐一族成为青丘的绝对主导者,陆飘飘现在很忙,每天都很忙,大大小小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她这个族长来把控。
此刻她正在和族里的一些长老商讨妖脉的事宜,偶尔也会停顿下来出神,望着外面的灿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高在上的视线就这样轻轻的掠过人间,看着自己的家人、孩子、红颜知己、长辈、好友、知己、同道、
人间的大好风光,壮丽山河,在这时候的余乾眼里竟然是如此的陌生且熟悉。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在这个世界之上有着太多的羁绊和牵挂,有着太多的情感和回忆。
人间壮丽,自己其实从未待够,看够。
现在,自己只要往上迈一步,便是全新的瑰丽世界。但也很大可能意味着自己将要和这个世界告别。
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和事告别,突然的告别,悄无声息的告别。
左手大道,右手人间。
余乾此刻依旧闭目顿足在那,但就在此时,刚才他的视线所过之处的那些人竟然纷纷若有所觉的一样抬头看着。
大抵是看着余乾这边,只是太高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
那些知己和故人纷纷的在这同样的一刻抬头望天。
余乾蓦然睁眼,超脱于外的他感觉到了这些,心里也划过最后的决定。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双脚轻轻后撤一步,离开这座无尽的金色仙梯。
在他双脚离开的时候,那无尽的仙梯此刻从第一层开始慢慢崩塌,然后往上延伸上去。这些金色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星点。
极是灿烂,霎时好看,如梦亦如幻。
与此同时,余乾体内那源源不断涌出来的仙灵之气又龟缩回去仿佛从未诞生过一样,归于无名。
脑海之中的灵箓更是直接阖上,此刻竟无半点灵动之意,变成些许灰白一样的静静躺在余乾的脑海之中。
洛歌脸色大变,她望着余乾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放弃了?”
“放弃了。”余乾脸上无比平和,嘴角挂着一抹温润的笑意,回答着。
“因为人间?”洛歌安静了下来。
“因为人间、”余乾点头的弧度很轻,但是很坚定。
良久的沉默,半晌之后,洛歌才深深叹息一声,“若这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多年以后,你不会后悔嘛?”
“肯定会后悔的。”余乾灿烂的笑着,“多年以后我肯定会后悔。但是现在并不后悔。”
洛歌看着余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深深叹息一声。
她望着漫天的金色星光,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为余乾惋惜,还是在为自己这无数年岁月长河里的坚持惋惜。
“你这人真的很怪,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对大道如此之豁达的人。”
余乾轻轻颔首,“或许不是我怪,对我而言,我是大道的主宰。大道却并不能主宰我的人生。
这是我和许多修士不同的理念,不同定义的先后关系。先有我余某,才有大道。换句话说,我今日能激发这仙梯,他日也定然可以。
当然,若是不行也就不行了,我自己的选择,届时冷暖自知。”
听着这话,洛歌怔怔出神,眼神挂上了些许茫然。
余乾只是轻轻的笑了笑,继而说道,“前辈,我先走了,回人间去了。”
说着,余乾化作星点原地消失,洛歌依旧飘立在原地怔怔出神,望着余乾消失的地方。
遥远之外的太安城公主府,李念香手里正拿着一串糖葫芦,手里拿着一本书。身前站着余念安。
余念安开始蒙学了,李念香在考究他,答对一个问题,奖励一粒糖葫芦。到目前为止,一粒都还没有吃到。
这时,亭子边金光浮动,余乾的身影慢慢浮现。
李念香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哪里还管的上什么考究,直接把糖葫芦和书本放在桌子上,然后整个人直接扑向余乾。
整整一年没有见到余乾了,一年来毫无任何余乾的消息。
她知道余乾是在闭关,但是知道归知道,思念又如何能抵抗的住,日积月累之下若山洪一样。
余念安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扑到一个的男人的怀里。他看了余乾好一会才认识出这是自己的父亲。
小孩子长的快,忘性大,只认得陪伴自己的人。一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有些陌生和胆怯。
父亲哪有糖葫芦好吃,他扑腾的小短腿,跑到桌子边上偷偷拿起糖葫芦咬着,然后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拥抱在一起的父母。
李念香躺靠在余乾温热的胸怀里,双手轻轻的捶着余乾这个负心的臭丈夫。
“矜持点,孩子都在呢。”余乾小声的说了一句。
李念香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就松开怀抱,方才也确实是激动过头了。她转头见余念安偷吃糖葫芦。
当即眉眼一竖,刚才就差点没再暴走的边缘,现在又见偷吃,直接上前夺过糖葫芦,正要教训余念安的时候。
余乾却上前拿过李念香手里的糖葫芦,然后抱起余念安,笑道,“文安,我饿了,做些吃的来。”
“早晚被你惯坏。”李念香瞪了余乾一眼,然后又问道,“想吃什么。”
“你做的我喜欢吃,温些酒来,咱们夫妻二人好好喝一些。”余乾继续笑道。
李念香轻轻的点了下头,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这次待多久?”
“不走了,一直待着。”
“嗯?”李念香双眼先是一亮,然后又黯淡下来,“你都这么说了好多次了。”
“这次是真的,真的不走了。”余乾非常坚定的说着。
笑容瞬间侵染上李念香的脸上,整个人容光焕发,转身去准备吃食去了。
余乾爽朗的笑了起来,坐下把乖巧站在另一边的余忆香也抱了起来。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放在自己的腿上。
然后重重的在两个小孩的脸上嘬着,引的两小孩咯咯咯的笑着。
“来,叫声爹爹。”余乾笑着。
余忆香直接脆生生的叫了声爹爹。她本来就和余乾特别好,现在自己的父亲回来了自然很高兴。
余念安则是盯着糖葫芦,然后心不在焉的叫了声爹爹。
给余乾气的直接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爆栗,然后说道,“你知道爹爹我为了你们和你们的娘亲放弃了什么嘛,你还想着吃。”
余念安委屈巴巴的,又不敢哭,倔强的小可爱样子。
余乾一下子就心软了,把糖葫芦递给自己的儿子。
这时候,李念香恰好回头,她也听到了余乾的说的那句话,只是笑道,“别听爹爹瞎说,他才没有放弃什么呢。”
余乾无奈一笑,和自己的妻子对视着。
一人坐在亭子里,一人站在暖阳下,午后的阳光倾洒在李念香的回眸上。
一眼万年。
人生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嘛。
世人皆言大道无上,凌驾在所有之上。
但对余乾来讲,此刻便是大道,便是穷极一生所追求的大道。
此心安处便是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