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从盒子里拿出写着“李景”二字的案件纪要,翻开瞧了瞧。
从如何策划夺取东宫之位,到具体实施的时候,他是如何安排的,又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整个案件纪要里,写的清清楚楚。
苏思远瞧着他爱答不理的模样,瘪着嘴摇了摇头,格外感慨的叹了口气。
夜色深沉,王府极静。
除了屋顶上沈文的脚步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
许久,李锦才放下了手中那本,缓缓开口:“李景也好,赵文成和许为友也罢,甚至还有舒妃和苏婉莹,要置他们于死地,陷害皇子谋反、灭门皇族这就够了。”
他瞧着一旁盒子里剩下的那些,将里面写着严诏的那一本找了出来。
“凶嫌死亡之后,按大魏律令,本就不再追究他的案责。也念在他一生为那么多枉死的人申冤,你就私下里找严大人的儿子,赔些银子充缴国库,也算说的过去……”李锦顿了顿,将严诏那一本拿在手里,目光望向苏思远,“至于这个,就毁了吧。”
苏思远了然的点了下头:“那整个卷宗,我重新理一份。”
他思量片刻:“就将严大人和圣上的部分剔除,李景一案,就只追究到发配路途上行刺太子,以此请旨定罪。”
半晌,李锦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
他说:“父皇的部分,原封不动的保留。”
苏思远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妥吧?这留下了,可是要被后人诟病千古的皇族污点啊!”
烛光下,李锦点头,瞧着苏思远不可思议的模样:“留下,照做便是。”
除夕宫宴,太极殿上,李义当着文武百官,当着他们家眷子女的面,一把撕开了后宫争斗的龌龊,夺嫡之战的血腥。
还有什么皇族污点,能比这更加惨烈,更加震撼?
他要的本就不是什么名垂千古,被后世称颂。
他要的就是刻进史书的耻辱柱上,成为被后世引以为戒的那个人。
如果将当年李义的助纣为虐,从这案宗上一笔勾销,那后世如何知晓这一场前后六年,险些动摇了江山根基的冤案,到底是因何而起,又到底是因何落幕?
那李义这一番心血,不就当真白费?
“皇族不是神。”李锦眉眼轻垂,“与天下所有人一样,吃五谷杂粮,过春夏秋冬,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思考,便也会犯错。”
他淡笑:“然而,这世间最珍贵的品质,便全都汇集在,父皇这抛弃虚名,甘当前车之鉴的旷世之举里了。”
天下最难,不是功成名就,不是财富雄厚。更非权倾四野,风光无限。
而是站在巅峰,执掌众生的生杀大权时,仍然记得自己是个人。
仍然记得自己与别人一样,有父母,有兄弟,阎王殿前,都是只有一条命的凡人。
仍然卑微如尘土,仍然谦卑如学徒。
仍然记得,做错了事,不仅要说对不起,还要竭尽全力,去承担、去弥补这错误造成的结果。
这市井人家三岁孩童都懂得的道理,却在太极殿里,那些位高权重的臣子那,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一个将皇家脸面都扔掉,只为了修正六年之前亲手铸就的错误的皇帝。
势必会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种子,播撒进整个大魏臣子的心中。
这才是太平盛世里,真正的千秋伟业。
李锦睨着盒子里写着宋甄名字的那一册,他沉默片刻:“你把这六年,与宋甄有牵扯的全部留下来。”
看着苏思远的面颊,指尖点着面前的桌子,字迹清晰的说着:“誊抄三份,送上书房一份,六扇门与大理寺的密室中各存一份。”
李锦顿了顿:“往后会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