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丘王子十分不甘的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忍气吞声,我才是长子,国主之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长子继承制传承千年,没想到却坏在了我的手里,我有何面目面对先代各宗主啊。”老人越说越难过。
“所以。”阿丘王子眼神中迸裂出强烈的光芒:“我们要站出来反抗,神教影响力虽大不如前,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硬碰硬我们不一定会输,我明日以侍疾为由进宫,守在父王身边,饲机等待机会,宗主去游说布尔将军,整个神笃国,只有他才能与南恩抗衡,到时候我们来个里应外合,届时整个神笃国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老人静静的看着他,看的阿丘王子自己都有些心虚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阿丘王子咬了咬牙:“还不到最后时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老人摇了摇头,“我曾读过华国一位圣人的著作,上边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一直不解其意,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娑婆教虽然只有短短十年的历史,可它得到了民心,而神教虽有千年的历史,但它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脚步,终有一天会被淘汰,就如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始终都要进棺材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老人的表情也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他就那样凝视着窗外的阳光,就像凝望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阿丘王子忽然慌了,“宗主、您不能抛下我啊,我只有您了,如果连您都抛弃我了,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王子。”老人一如既往的有耐心。“您出身尊贵,一直以来一帆风顺,没有遭受过什么挫折,但是正因如此,您才没有丁点的抗风险能力,遇到一点事情只会冲动行事,完全不顾及后果,这就是您的死穴,为君者若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将会给子民带来莫大的伤害,这是大忌。”
“兰妲公主之事,您做的大错特错,不仅让对方抓住了把柄,还彻底失去了兰妲公主的信任,愚不可及。”
“这是老朽最后一次帮您了,此后的路,就要您自己走下去了。”
阿丘王子离开后,老人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夕阳落山一股莫然的情绪席卷而来。
“神教真的要毁在我的手里了吗?”老人喃喃着,颇为遗憾怅惘。
“宗主,如今并不到一败涂地的地步,神教早已与王权合而为一,岂是小小的娑婆教抗衡得了的,王子刚刚的办法并不是不可行。”
老人静静的看了一眼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随从,那一眼看的随从胆颤心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属下不该妄言,请宗主责罚。”
“我是可以和娑婆教死磕,但是结果呢,必定是血流成河,到时候苦的是百姓,其实我要感谢娑婆教的出现,他们敢为人先,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我很欣赏那位圣主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因为立场问题,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聊很多,但很可惜,我是宗主,是神教的宗主。”
只要读过历史的,就一定会知道,每一个王权最终都会走向灭亡,这是封建时代的必然性,他这一生从未出过岛,但是外边的变化日新月异,他知道,神笃国若不经历一番改革,最后的结局,必定会走向腐朽,最终发烂发臭。
他是神教的宗主,但同时他也是神笃国的子民,他比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都希望国家越来越好,百姓富足安康。
他做不到,有人做到了。
“我这一生都在为了维护王权而努力,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老人枯坐着,像一棵即将垂死的老树,他望着这个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国家,既有遗憾,又有欣慰。
“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圣主了。”
——
兰妲公主第二日便去了街上游玩,她只让古哲侍卫一个人陪着她,这里的街道上很热闹,到处是小摊贩,人流如织,是兰妲公主从未见过的场面,她觉得很新奇,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买。
明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国家的真实面貌,它和外界的描述并不一样,这里虽然还保留着封建社会的一些面貌,但同样的,这里没有被现代社会的浮躁气息所裹挟,百姓安乐富足,人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这里的人也用手机电视,但仅仅是把他们当作工具在用,他们也看新闻,消息并不闭塞,但那些五花八门的世界并不能诱惑到他们,妻子会用心的做一顿美味的饭菜,孩子会认真的写家庭作业,丈夫工作归来,聚在一张餐桌上,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着美味的晚餐,电视里演着虚浮的故事,他们享受着的,是真实的幸福。
相比于那些空洞的美丽景色,这里才更有人间烟火气,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我一直以为这个国家愚昧又落后,不通教化,没想到我是完全想多了,我很喜欢这里。”兰妲笑眯眯的穿行在人群中,伸开双臂迎接着触手可及的幸福感。
明镜走在她的身边,兰妲忽然脚崴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往旁边跌去,明镜赶忙拉住了她,兰妲自然而然的便往明镜的怀里钻。
兰妲有些奇怪的摸了摸她的胸口,“你这里……。”
明镜放开她,后退一步,神色淡漠:“公主殿下请自重。”
兰妲幽怨的瞥了她一眼:“一个大男人,干嘛那么小气,本公主摸一摸又不会少块肉。”
说着兰妲眼神暧昧的在她的胸口处飘来飘去:“没想到你这么瘦,胸肌还挺发达的,老实说有几块腹肌?少一块本公主又不会笑话你。”
明镜:……
抿了抿唇,明镜绕过她往前走,兰妲赶忙追上去:“你快说啊,不然我回去就让你扒你衣服,你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吗?”
前方人头攒动,隐隐传来女孩的哭声以及一个男人的叫骂声。
兰妲立即被吸引去眼球,也顾不得明镜到底有几块腹肌了,挤开人群冲了进去。
哭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一个络腮胡大汉正拉扯着女孩,想要把她带离大街,女孩却不从,哭的十分伤心。
“阿爸,求求你不要把我嫁去赛贾家,我想继续上学,我不要嫁人。”
女孩一言出,四下皆惊。
大汉脸色铁青:“你胡说八道什么,阿爸什么时候要你嫁人了,你莫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话落就要强硬的拉着女孩离开。
女孩拼命的挣扎,“不、我不要回去。”她的脸色十分惊恐。
围观的人看着,纷纷对男子说道:“你女儿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她嫁人吗?”
“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这孩子前几天发了一场高烧,脑子有些烧坏了,说话颠三倒四,大家不要相信。”
大家纷纷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男子。
“放开她。”一道温柔的男声劈开嘈杂的人群落在众人的耳边。
明镜听到过最好听的声音,是曲飞台的,他是歌手,音色非常出色,他的粉丝曾这样评价过,他的声音是会让人耳朵怀孕的程度。
这样的形容虽然夸张,但却十分贴切,比如此刻落在耳边的声音,明镜想,确实是会让耳朵怀孕的天籁之声,空灵又干净,像遥远天山之巅的雪,像深夜洒落林间的月,温柔的不可思议。
她下意识循声望去,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踱步而出,明镜从未见过有一个男人会将白色穿的如此超凡脱俗,和他圣洁的灵魂一起融合成了温柔的本色,让人望一眼,便觉得风清月朗。
他出众的气质往往让人忽略了那张脸,明镜却一眼望穿了那双漆黑眼珠里的无垠幽渊,那是一片神秘的世界,下意识的引人探索,危险却又迷人。
那一瞬间,明镜想,她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熟悉到、让她的灵魂颤栗。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受到某种感应,男人的眼神准确的落在明镜的身上,仅是短短的一秒,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
络腮胡大汉见一个陌生男人忽然出现坏了他的事,忍不住骂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家事?滚开,别耽误老子教训孩子。”
男子却并不回答他的话,他蹲下身,和小女孩眼神平齐,用一种近乎温柔到诱哄的声音说道:“告诉哥哥,他是你的阿爸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点头。
“他要把你嫁到赛贾家吗?不要害怕,勇敢的说出来,哥哥会帮助你的。”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瞥了眼络腮胡大汉,在络腮胡大汉警告的眼神中,大声说道:“我没有烧坏脑子,阿爸骗人,阿爸收了赛贾很多钱,答应把我嫁到赛贾家,赛贾是一个傻子,他只会发脾气和打人,我要上学,我不要嫁给傻子。”
络腮胡大汉要捂女孩的嘴已是来不及,他被一个穿着黑色护卫服的少年抓住了双手,反剪双臂被逼跪压在地上。
男子看了那少年一眼,眼神含着浅淡的微笑,如春风化雨,令人心生蕴藉。
他微微点头以示感激,缓缓起身,对络腮胡大汉淡淡道:“国家新出台的法规你应该还没有看过吧,每一个孩子不论男女,在成人之前,都有享受教育的权利,教育才是一个国家的未来,你强逼幼女嫁人,不仅妄为人父,更是对国法的罔顾,你需要进到监狱里改造一番,希望你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男子的声音虽温淡,却有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力量,深深的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啊,现在的神笃国不同以往了,未成年不能嫁人,不管是强逼还是自愿的,都是犯法,国法不容践踏,任何人违法犯罪,都要受到制裁,一个法规严明的国家,才会让百姓觉得安心。
以前的神笃国,身为女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悲剧,在这个神教掌控王权的国家,一切的百姓都为了王权而牺牲,女子只是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才来到这个世上,她们的一生、都将不得自由,最终将这样的使命像瘟疫一样传给下一代的女子,一代一代,彻底的腐朽下去。
她们依附着男权而生存,终生享受不到任何的权力,只有像保姆一样任劳任怨的使命,教育是什么?即使是贵族家庭的女子,终其一生,也无法踏出父权夫权到子权的过渡。
不曾见识过更广阔的风景,她们就不会知道,她们的人生、究竟有多么卑微和可笑。
直到有一天,圣主出现了,他带来了颠覆神教的理念,这几乎是石破天惊的,那些男人深感愤怒,他们觉得受到了挑衅和嘲弄,他们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圣主一个教训。
圣主是伟大的,他改变了一个国家的未来,他的追随者越来越多,那些可笑的男人,最终被历史的洪流淹没,狭隘的旧思想也终将走入末路。
年幼的女孩不会被强制拉去嫁人,一辈子在生育的漩涡中挣扎,她们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着圣明的思想,在书本中,见识到一个广阔的天地。
没有女人、何来男人?
这样的质问让所有人开始反省,曾经阶级是不可跨越的,男女更是一道巨大的鸿沟,从出生就开始注定。
可是圣主告诉她们,不论是固化的阶级,还是性别的歧视,都是错的,也许曾经它顺应时代的发展,但是现在,它是错的。
错误的东西,注定要被推翻,一个崭新的时代,在向他们招手,作为参与者,她们每一个人都感到无比的荣幸。
穿着银甲的护卫走了进来,将络腮胡大汉带走了。
小女孩脸上露出一抹慌张,男子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犯错并不可怕,只要知道改正自己的过错,他便还是你的阿爸。”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他是桑落王子。”
“哗啦啦。”人们全部跪在了地上:“见过王子殿下。”每一张面容恭敬而虔诚。
曾经只有国主的长子才有继承国家的资格,可是婆娑教主却摒弃了这一旧思想,他支持了桑落王子,一个出身卑贱的私生子。
事实证明,相比于愚蠢自大的阿丘王子,桑落王子更有君主之风。
她们相信圣主的选择,而今亲眼见到桑落王子,他们更加确信了这个选择是无比英明而正确的。
“你们快快请起。”桑落王子亲自扶起跪在最前方的一个老人。
“王子殿下,您英明神武,我们大家都相信您。”
“都相信您,桑落王子。”群众振臂一呼而百应,画面甚为壮观。
桑落王子的面容上却无半分骄傲自得,他的神情颇有些惭愧:“桑落一定不负你们的信任。”
人群渐渐散去后,兰妲走上前去,皱眉打量着男子。
“原来你就是桑落王子。”
“公主殿下远道而来,桑落未能亲自前去迎接,还望公主殿下原谅。”
“好说好说。”兰妲摆摆手,她看得出来,这个桑落不是阿丘那种流于表面的衣冠禽兽,但是她下意识觉得,也许面前的男人,会比阿丘更加危险,因为她完全看不透他。
“刚才多谢这位护卫兄弟出手相助。”桑落看向站在一边一直沉默的黑衣少年,彬彬有礼的道谢。
少年抬了抬眼帘,“王子殿下不必客气,这本就是属下的职责。”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早就听说公主殿下身边有一位武功高强的护卫,数次救公主于水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明镜掀起眼皮,近距离看,她才发现男子的面容异常的俊美,他的眼窝很深,越发显得那双漆黑的眼珠深邃迷离,鼻梁高挺,薄唇总是扬着微笑的弧度,看起来平易近人。
然而那五官格外冷峻的锋利感中和了那一点亲切感,一眼望去,只觉得俊美高贵的不可思议,让明镜想起曾在西方神殿中见过的那些希腊神话中的天神,那样的高高在上,让所有世人只有虔诚仰视的资格。
在这样深刻的五官中,明镜窥得一点来自东方的婉约,因而那双漆黑的眼珠便显得是那样的迷人,那是源自东方国度千百年沉淀而来的悠远与神秘。
明镜没有见过老国主的容貌,但她想,这位桑落王子的母系家族,一定有来自东方的血统。
她在打量桑落王子的同时,桑落王子也在打量她,他眼底浅浅漾起的涟漪让明镜察觉到了危险,这还是第一次,明镜心中升起了危机感。
他可能已经看穿了她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