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有两名选手在最后一圈冲刺时因摔倒而影响了名次,站着滑过终点的选手中,林格是第四个,也就是说她很幸运地得了第四名。虽然这个成绩已经远远超出了赛前方世忠对她的预期,但林格并不觉得开心。
她和别人差太远了。远得有点可怕。
“干啥呀?”方世忠笑着拍拍林格的肩,“总决赛第四名,很棒了啊!”
林格皱皱鼻头,眼圈有点红:“我觉得我和她们差好远。如果不是有两个摔倒了,我就是最后一名。”
方世忠还没说什么,聂迟已经举着棉花糖强行插了进来,笑嘻嘻道:“小师妹,想不想知道你这次滑了多少秒?”
林格愣了愣,呆头呆脑地转过头去看电子屏幕,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58.5秒!
她居然滑出了自己从没有过的好成绩!
林格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红色的电子显示数字,半天没回过神来。
“所以说,你气馁什么呢?”聂迟把棉花糖塞到她的怀里,“遇强则强,你已经做到自己历史最好,赶紧庆祝一下吧。”
棉花糖碰到了嘴唇,甜丝丝的。林格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大口。
“好甜啊!”林格吸吸鼻子,声音有些潮湿,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向方世忠。
方世忠摆摆手,权当自己没看到,弯腰帮林格收拾东西。
方世忠这次挑了八名队员参加比赛,挺进决赛的却只剩下聂迟和林格,也算是这几年的最低谷了。
不过这两个孩子的绝对成绩又足够亮眼,他既惆怅又高兴,心情复杂地找了个烤肉店,带着俩孩子去庆祝了一下。
他知道,聂迟走不走专业道路,决定权并不在聂迟,所以和这孩子,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因此他的谈话重点放在了林格身上。
林格年龄偏小,之前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体能和耐力是大弱项,但起跑爆发力和心态稳定性都还不错,身体先天素质好,抓紧时间培养,将来绝对是可塑之才。省体校冰雪分校的速滑队总教练韩冰已经看上了这丫头,就不知道能不能带得走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丫头文化课成绩也很好,也看重学业,不知道练过这段时间之后有没有改变想法,毕竟体育这行和学习比起来,艰苦太多了。
俩孩子吃得差不多之后,方世忠便把韩冰想要走他们的事情说了。
这个结果让俩孩子都很意外。聂迟是第一名,被要走是顺理成章的事。林格这成绩这么有争议,居然也被看上了,确实有点难以置信。
林格在体校这么久,对省体校冰雪分校已经有所了解。那是本省最专业的青少年冰雪学校,条件好,教练强,体育局直属的,进去就等于进了半个省队的大门。更诱人的是,那是一所公立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和正常公立小学、初中一样,属于义务教育范畴,学生没有经济压力。尤其让林格感兴趣的是,冰雪分校的体教结合和这边的体校不同,那边十分重视文化课,老师都是省城各重点学校抽调来的,就算到了初三不能走职业运动员道路,还能到普通高中继续考大学。再不济也有对应的运动中专当出口,学习相关专业,将来从事体育相关职业。
总而言之,这个选择,对林格来说,简直完美至极。她不仅可以离开这里,还能学习、训练两不误。
之前听其他人讲起这所学校时,林格总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如果她一个刚接触滑冰一个多月的新人都能被选走,还有天理吗?
现在看来,还真是没天理了。
“怎么,傻了?”方世忠见林格半天没反应过来,调侃道。
林格揉揉脸,还是一脸不敢相信:“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可为什么呀?”林格还没缓过神来,“就我这水平……”
“她看上你,当然有你的可取之处,不需要你来质疑韩教练的眼光。”聂迟笑着揉了揉林格毛茸茸的脑袋,“恭喜你啊,小师妹。到了那里好好练,我们等着你进省队的那天。”
方世忠也笑着说:“是啊。所以你如果没其他问题,我就和韩教练把名额给定了。”
林格赶紧点头。她高兴还来不及,能有什么问题?
可狂喜过后,她突然发现还是有问题的。
“你不去吗?”她看向聂迟,“不是也要你了吗?怎么只说我?”
聂迟清清嗓子:“我就算了。”
林格刚想追问既然他不想被选走,为什么还要参加比赛时,突然想起唐筝的那些话,似乎明白了他的决定。他有这么多选择,每个都比当运动员要好,他这个决定很正常。
“哦,”林格失落地应了声,“那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别担心,”方世忠马上开解道,“韩教练是我的老朋友,她会照顾好你的。”
“嗯。”林格低头吃肉。
“是呀,我们也会经常去看你的。”聂迟把烤好的肉夹了一堆放到林格碗里,温声说,“多吃点,长点力气。”
林格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想离开这里的梦想这么快实现了,固然值得高兴,可她同时也将丢掉想要珍惜的朋友和师长。
这种沉重的失落和狂喜抵消之后,心情反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很晚。大赛之后放松几天,学生们基本离校,学校又恢复空荡荡。
本以为今晚唐筝也不会在,谁知道一推门,就看到唐筝在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林格大概猜到了她的比赛结果,一时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林格,恭喜你啊。”唐筝吸吸鼻子,红着眼睛主动和林格说话。
比赛的结果并不是什么秘密,林格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谢谢……你呢?怎么样?”
唐筝苦笑了声:“我没希望了。”
林格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走到她身前真诚地说:“没关系,来日方长,好好练,下次还有机会。”
唐筝却颓然松了肩膀,仿佛支撑了她很多年的那口气突然间泄掉一样,整个人松松垮垮,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神采飞扬。
“我没机会了,”她说,“过完年我就十四岁了,我已经太老了。”
她口气里的暮气沉沉,让林格觉得难过。
年龄是竞技体育难以绕过的坎。普通人二十五岁可能一切才刚开始,而对于运动员来说,已经是老将,可能已经伤病缠身,可能已经走到状态的下坡路,随时都得面临退役。
而对于速滑花滑这些冰上项目则更为残酷,运动员的竞技年龄比一般项目要开始得更早,十四五岁都已经是可以踏上国际赛事的年纪。如果到了这个年纪还没走出基层,是该放弃了。
林格上冰算晚的,所以一提到年龄,她也有些压力山大,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有戚戚焉。
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凉提前袭来。
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省体校冰雪分校并不是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方世忠今天特意强调了这一点,要求她绝不能第一个学期就被淘汰回来。
那所学校的目的就是为省队和国家队输送滑冰运动项目后继人才,纵然体教结合,但滑冰成绩好才是硬道理。到了那里,将会有大大小小的比赛等着她。如果表现不好,很可能就会被直接退学,打回原籍。如果真落到那种境地,还真不如从来没有进去过。
“我五岁上冰,至今练了八年多了。”唐筝眼泪又滚了下来,“这八年来,我妈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所有的钱都用在了我的身上,可是我却这么不争气……”
林格手足无措。她太能理解唐筝的心情了,明白这么多年的血汗全都白费的痛苦,可是她翻遍了背诵过的所有励志词句,还是找不出一句能安慰唐筝的话。
竞技体育就是这样,残忍得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在一个个精神饱满的少年胸口,狠狠戳上一个洞,泄光支撑他们数年的元气,让他们提前体会到生活的残酷和绝望,年轻的眼睛里流露着完全不属于十几岁孩子的倦怠和老态。
真可怕。
她局促地搓搓手,费力地张口:“你已经很努力了。你看,这么久,你连家都没回过……”
这句话还没说完,林格就发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唐筝哭得更伤心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吗?”唐筝哭着说。
林格哑然,害怕再说错话。
“因为我妈不让我回家!”唐筝哭喊起来,“我妈说如果这次选不上,她就不认我了!我该怎么办,我妈她不要我了!”
“……”林格动了动嘴,但始终没发出声来。
她想说,怎么可能呢,有妈妈是多好的事情呀,世界上怎么会有不要自己孩子的妈妈呢?像我这样失去妈妈的孩子才是真的可怜呢。
可是她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地把心底的酸楚压下去。
她不知道如果妈妈知道她这么快就放弃学业选择体育,会不会感到失望。她拒绝深想这个问题。
她怔怔地看着沉浸在悲伤中的唐筝,突然觉得聂迟的行为非常可恶。
既然不想被选走,为什么还要占别人一个名额?
每个分子的背后,都是无数被扼杀的分母。
明知道自己能力很强,为什么不给别的普通孩子一个机会呢?
他这么任性,难道不知道已经间接伤害了某个像唐筝一样倾尽全部只为了一个机会的人吗?
这比他扔下她,不和她一起去省冰雪分校,更可恶。
【4】
日子渐渐回归平静,全城的孩子都进入到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中。
期末考试林格还算顺利,走出考场时心情十分明朗,一路上和方超说说笑笑。
直到,看到站在校门口的林强。
林强还是那张黝黑的脸,嘴里叼着一根劣质香烟,不住地吞云吐雾,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校门口。
林格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停住了脚步。
但林强还是很快地从人群中发现了林格,撒开洪亮的嗓门大喊了声:“林格,过来!”
林格没办法,只好一步步挪过去。
林强手里拎着一包东西,看见林格之后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待她和方超走近了些,林强才认出方超,笑着说:“这不是方教练家的吗?中午别回家吃饭了,叔叔请客!”
说着,不等方超反应过来,他又一个招手,吼了一声:“林枫,过来!”
方超和林格迅速把脑袋转过去,发现不远处正站着捏着书包的林枫。他的脸上依然是对林格毫不遮掩的厌恶表情,就算听到林强喊自己,也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
林强等了几秒钟,见他一直不动,有些火了。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了林枫的耳朵,不顾林枫的鬼哭狼嚎,硬是把林枫拖到林格面前。
“看着,这是你姐!你亲姐!臭小子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林强一巴掌打在林枫后脑勺上,怒吼道,“我就奇怪了,你和你姐一个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咋就一点都不亲呢?”
林枫被打得龇牙咧嘴,但眼神倒是一直很倔强,嘴上一直憋着劲,不肯求饶,也不肯向林格低头。
林强教训了半天,见林枫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气急败坏地宣布:“我要带你姐下馆子吃好吃的,你要吃,就一起。不吃,就麻溜儿滚回家!”
林枫虽然面上依然倔强,却还是被“下馆子”三个字给诱惑了,默默地拎着书包跟在三个人身后。
林强找了一家小餐馆,挺大方地点了好几个硬菜,还给每个孩子要了一瓶老酸奶。
一桌子菜香气四溢,热气腾腾,三个饿着肚子的孩子都有些流口水,但气氛到底有些冷清,孩子们各有心事,全都闷着头吃饭,谁也不吭声。
只有林强心情很好。他喝了一大口啤酒,舒坦地吐了口气,又点燃了一根烟,眯着眼睛透过烟雾满意地看了对面的林格老半天。
这些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孩子,是真不错,方世忠没看走眼。能吃苦,做事有模有样,学校里表现好,体校里表现也好。这才多久啊,她就能滑到省体校去,他觉得自己脸上都倍儿有面子。
他现在逢人就说自己闺女被省里的大教练选走了,要去省里上学了。
看着那些人羡慕的表情,他就觉得从里到外的舒坦,仿佛把他这么些年的憋屈都给扫没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家里穷,识字不多,好不容易买了个媳妇,还被自己老娘给吓走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憋着一口气活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在人前扬眉吐气的一天。
闺女有出息,自然也不能忘了儿子。此前两人正好在体校因为比赛弄得有点不愉快,他得趁林格走之前缓和一下姐弟俩的关系,等将来闺女出头了,也能帮衬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本着这个目的,林强今天显得格外有耐心。
等三个孩子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对林格说:“马上寒假了,啥时候回家过年?我和林枫去接你。”
林格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在想。寒假体校是要放假的,她肯定也没办法住了。可是真要回家,她又有点害怕。那个家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差点掐死她的奶奶,虐杀了小花猫的林枫……没有一件不让她心惊胆战。
可是,除了回那个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她心里害怕,却又无处可逃。
林格还没出声表态,林枫倒是第一个叫了起来:“不行,奶奶说了,她是灾星,不能进家门的!”
“混账玩意儿!”林强气得一瞪眼,厉声呵斥,“亏你还读过书,一天到晚跟着奶奶学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枫被老爸的气势吓得耸了耸肩膀,但眼神还是很不服气地剜了一眼林格,让她不由得浑身都颤了颤。
林枫虽然面相和她有点像,但自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又在体校长大,眼神里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社会小青年般的戾气,让林格不自觉地想要避开。
林枫的小动作没能躲过林强的眼睛。他知道要林枫接受林格还需要点时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安抚林格,把她带回家再说。
“闺女啊,”林强尽量压着性子,努力和颜悦色地对林格说,“回去之后呢,你就住我那房间,我和林枫一起住。回头我带你再去买点新衣服。过年了,吃的、喝的、玩的,只要你想,爸都满足你……”
林强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没有这么和蔼可亲过,可奇怪的是,这丫头就跟个闷嘴葫芦一样,不管你怎么说、说什么,就是一声不吭,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感到十分挫败。刚把这丫头接回家时,她就是这样,一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让他还在想她是不是哑巴。后来好不容易对他亲了点,现在又成这样了,确实让他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林强只好暂时放弃。这丫头性子倔,有主见,有林枫在这儿挤眉弄眼的,怕是说不动。既然她最敬重方世忠,那只好回头请方世忠帮忙劝劝了。
这么想着,林强心里才松快了些。结好账,他把手里的一包东西递给林格:“这是爸给你买的零食,还有一点零花钱,你拿着。”
林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林枫嫉妒的目光中收下了。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而单纯就是为了看林枫那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她非常讨厌林枫。非常非常讨厌!简直就是讨厌死了!
初中的考试到下午才全部结束。聂迟一赶过来,就看到方超和林格俩小家伙像是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对着一堆零食大快朵颐,嘴上沾的都是红通通的薯片渣子,跟俩小花猫似的。
“出息劲儿!”聂迟轻嗤了声,不过手倒是很诚实地也拎走了一包薯片。
三个人咔嚓咔嚓一通享受,聂迟忍不住直言,这才是放假啊。
不过刚感叹完,他又忍不住好奇:“这些东西谁买的呀?”实在不像林格的风格。这丫头平时花钱可节省了。
“是林格爸爸买的。”方超嘴快,“中午还请我们下馆子了呢。”
聂迟看了眼林格:“你爸终于想起你来了?”
林格咬着海苔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爸想让她回家住,”还是方超抢了先解释,“不过林格没同意。其实我也不想林格同意,看见林枫就烦。”
“那是不能同意的。”聂迟认同地点点头。除了林枫,那家里还有个可怕的奶奶,他也不想林格回去受气。
不过,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体校再过几天就要放假了,到时候林格住哪儿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
“算了,不说他们了。”林格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等会儿你们想去滑冰吗?我想去玩一下。”
“一起,一起。”俩男孩自然举双手赞成。为了期末考试,大家都有阵子没滑冰了,浑身痒痒。
林格惦记着过几天住哪儿的问题,滑得有些心不在焉。
聂迟看了出来,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到她眼前。
林格一愣,定睛一看,是个组装得很精致的小机器人。和印象中的一般工程机器人不同,这个小机器人外形更像是个圆润的人。
她猛然想起唐筝的那些话,神情有些崇拜地看了眼聂迟。不用说,这肯定是他组装的。
“如果我说这个小人会滑冰,你信吗?”聂迟嘴角挂着一贯懒散自信的笑容。
林格当然信。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起唐筝的眼泪。这么牛的智商,偏来抢普通体育生的名额,确实过分了。
唐筝收拾东西离开宿舍的那天,表情很落寞。她站在窗口看着校园,深深地看了很久,像是某种告别,让林格很是同情。
她想起唐筝那个拜托她问的问题,表情微冷。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认真地看着聂迟的眼睛。
聂迟被她的表情震撼,笑容未收:“什么问题?这么严肃。”
“既然你不想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为什么还要参加选拔赛?”
聂迟愣了愣,脸上难得地没了笑意。
“你知不知道很多人等着这个机会?你得了第一名,却又不去,这让别人怎么看?”
聂迟没想到林格会问出这么大义的问题来,顿了两秒,才勾了勾嘴角,露出习惯性的懒散笑容:“我得第一名,和别人选拔有关系吗?你又不是第一名,可你也被选走了,可见教练选人并不是只看成绩,而是看综合条件。”
林格哑然,竟无言以对。
聂迟笑着抬手敲她的脑袋:“管好你自己,好吗?”
林格委屈地揉揉脑门,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方世忠在场外喊她。
她连忙滑了过去,方世忠给了她一封通知书。是省体校冰雪分校的正式录取通知书。
林格小心翼翼地收好,看方世忠转身要走,忙叫住了他:“教练,我想租个房子……”
方世忠蹙眉扭头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想租个房子,”林格鼓足勇气继续说,“我寒假没地方住了。您能帮我租个房子吗?我有钱。”
方世忠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你什么意思?想一个人在外面住?”
“嗯,”林格说,“就住一个月,等开学了我就去省城。”
方世忠了悟,知道小丫头不想回林家,便道:“小小年纪,租什么房子。收拾一下,住我家。”
“不用了,我……”马上就过年了,林格也知道这样打扰很不方便。
“就这么定了。”方世忠打断了她的话,“回头收拾一下,跟方超一块回去。”说完,转头走了。
林格鼻头一酸,有些想哭。
这一刻,她竟觉得很幸福。
她想象中的父亲,应该是这个样子,像山一样高大、可靠、安全。
多年后再想起这件事,林格才知道那时是自己对方世忠生分了。
在体育界,教练和弟子的关系,和普通学校的师生关系完全不同。那种伯乐与千里马般的缘分,那些在训练场流泪流汗的日子,那股对共同目标的同一腔热血,让教练与弟子之间有一种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关系。
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很亲密,很微妙,也很珍贵。
方世忠从收下她的那刻起,便已对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热情,而她一个新兵,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懵懂罢了。
聂迟见林格站在原地许久不动,好奇地滑过来问:“师父和你说什么了?”
林格垂下眼,拿出通知书,递给聂迟。
聂迟展开通知书,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仿佛是有阅读障碍一样,眼珠子恨不得把那张纸盯出一个个窟窿,半天都没看完。
林格奇怪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打算背下来呀?”
聂迟“嘁”了一声,合起来,还给林格,转身就想滑走。
“其实你也很想去,对不对?”小丫头在身后幽幽地来了一句。
聂迟倏然回头,眼神复杂。
林格心惊。她突然有点后悔。聂迟如果不是真爱滑冰,又怎么会在这里浪费这么多光阴?以他的资质,该学的早就学会了,和这帮学渣混在一起,他连个朋友都没有,真的快乐吗?
为什么要自作聪明?林格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那个……”她试图转移话题,“你刚刚那个机器人,真的会滑冰吗?”
聂迟缓缓滑回到她面前,低头再次把那个机器人掏出来,递到林格手里。
林格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
聂迟这才指了指小人的底部:“这里有内置程序的。”
“是你编的程序吗?”林格知道自己刚刚让聂迟不高兴了,故意装出格外膜拜的样子。
聂迟果然受用,嘴角重现笑意。
“你好厉害呀!”林格拔高了嗓门,略显夸张,“能给我演示一下吗?”
“可以啊。”聂迟到底是少年,是受了夸奖就忍不住有点飘的年纪,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从另一个兜里拿出遥控器,开始手控。
小人果然开始动了。和普通玩具不同的是,小人的动作居然真是标准的滑冰动作。
林格这才真的震撼了。
“现在这个机器人还很简单,”聂迟说,“我现在正在学习怎么增强它的学习能力。等它的学习模式足够智能之后,它就能完全克隆任何一个运动员的技术动作,并且会不断思维升级。这样以后陪练都可以下岗了,再不用为了一个冠军浪费那么多人的青春。”
“……”
林格觉得他大概是钻研机器人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才会说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话来。
不过天才都是疯子,所以她看向他的目光开始带了点奇妙的同情。
要说一个机器人可以做动作,可以做家务,甚至可以说话唱歌,她都信。
但要说一个机器人可以拥有自己学习的能力,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不是都说学习和思维能力是人类和机器人最大的区别吗?
他的想法真是天方夜谭。
方超一个人滑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另外两人半天没上场。
不满地号叫着冲过来,乍一看冰面上滑行的机器人,方超的眼睛亮了:“迟哥,这个好可爱啊!”
聂迟牵动嘴角,有些得意。
“这个能送我吗?”方超伸手就想去拿。
聂迟先一步把小人拿起来:“这个不能给你。”
“为什么?”方超瞪圆眼睛,“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这个给小师妹。”聂迟说着,递到林格手里。
嫉妒让方超面目全非,他吱哇乱叫:“迟哥你对我不好了!”
聂迟嗤笑:“我给你的还少吗?”
方超只好闭嘴。
林格开心地收了礼物,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方超冷哼:“别看了,又没什么稀罕的,迟哥家里有一个房间专门放这些东西,比这更好玩的多着呢!”
“我就喜欢这个!”林格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奥妙,“咦?”
聂迟挑眉,笑意加深。
“这里有我的名字啊!”她发现在小人的侧面隐约有不同色块组成的字母“GE”,好像是“格”的拼音。
“这是我的名字吗?”她激动地确认。
方超凑过脑袋来看。嫉妒再次让他泛酸,就像积了八年的老坛酸菜。
“你哪里看出这是你名字了?自作多情。”他哼哼。
聂迟却残忍地泼了他一头冷水:“就是小师妹的名字。这是我送给小师妹进入冰雪分校的礼物,有意见吗?”
“……”方超牙齿咬得咯咯响。
林格心跳陡然加快。
“到了那边好好练。”聂迟转向林格说,“等我以后研究出更智能化的机器人,我就给你定制一个你想要的陪练,帮你拿世界冠军,怎么样?”
林格觉得不光心脏热烘烘的,连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
手心里小巧的机器人,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量。
这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特别的礼物。量身定制,全世界独此一份。
她确定,聂迟对滑冰的热爱绝非等闲,而她还和别人一样对他发出质疑,真是不应该。
她该说些什么呢?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好啊,”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聂迟,眼睛里似有水雾,“只要你做得出来,我就一定能拿世界冠军。”
“成交!”聂迟朗声笑着,“我们一起加油!”
抬手,击掌,带着少年人的无知无畏,在冰场激起清脆的回响。
少年人的海口夸出来总是那么容易,可以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谁都不需要保证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实现,所以这样的意气风发才显得单纯又肆无忌惮,乃至多年后再想起来,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无限感慨。
【5】
直到体校彻底放假那天,林格才收拾东西去方世忠家。
东西收拾到一半时,唐筝突然出现。她看起来更瘦了一些。
林格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筝却似乎已经缓了过来,大方地笑着对林格说:“我来拿个东西,顺便送送你。”
林格笑笑:“谢谢你。”
“去了省城要加油啊,”唐筝握住她的手,“一定要早点出成绩,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林格面对她的热情有点不知所措,她们似乎没这么熟吧?
她正犹豫要不要抽出手时,唐筝已经放开了她,单手钩着她的肩膀:“想不想去游乐场玩?我请客,就当为你送行。”
“不了,很费钱的……”
“没事,我阿姨在游乐场上班,能免费进去的。”
林格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那行,约好了,就明天吧,是个晴天。”唐筝愉快地替她做了决定,“早上九点我在游乐场门口等你。对了,记得到时候叫聂迟一起来啊。”
林格愣了愣。
她还没找出合适的措辞告诉她聂迟不归她决定时,唐筝已经干净利落地准备离开了。
“记得啊,一定要叫上聂迟,一定啊!”
“……”
“嘭!”
林格看着飞快关上的房门,一脸无奈,默默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方超是最欢迎林格入住的。理由非常简单,他的寒假作业终于有着落了。
聂迟无语地看了眼方超,一副宛若看智障的表情。
俩男孩一人一个行李,把林格的所有家当扛在肩上。
练体育的男孩体格非比寻常,纵然重担在身,还身轻如燕,谈笑自如。
“小师妹,我发现你的脸蛋最近皴得厉害啊,你平时都不涂润肤霜的吗?”聂迟没话找话,随便找个话题就开始调侃。
林格下意识地挡了挡脸。
冰场干燥,这里的天气也干冷,她皮肤薄,特别容易皴成高原红。
“还真被我猜对了。”聂迟“啧”了一声,“你和唐筝她们住了那么久,不知道学着点呀?”
林格咬了咬唇。
是啊,唐筝是好看,个子高挑,脸蛋漂亮,皮肤白净透亮。和她比起来,自己的确和丑小鸭差不多,怪不得被他嘲笑。
照理说她是可以反唇相讥的,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是很不舒服。前所未有的难受,就像生吞了一个酸柠檬,拧巴着各种酸涩。
她突然有点讨厌唐筝了。
本来她还想着和聂迟说一下去游乐场一起玩的事,可是现在她提也不想提了。
以她现在的心情,她非常非常不想和唐筝一起玩。
聂迟本来只是闲得嘴欠,见小丫头突然变了脸,便适时住了嘴。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闷。
还好方超家就在体校后面,路程并不远。一进家门,方家欢快的气氛就把一切都冲淡了。
方母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大家吃得很愉快。
席间,方世忠问聂迟:“怎么样,都定好了吗?”
聂迟点点头:“应该是吧,不过具体我没问。”
方超耳朵尖,八卦地问:“什么事啊?”
方世忠拿筷子敲了下他的脑门:“好好吃你的饭!”
聂迟笑了笑,目光移向闷头吃饭的林格:“小师妹。”
林格轻轻哼了声,她可还记着仇呢。
“对不起啊。”聂迟说。
林格怔了怔,抬头,发现他的表情居然十分认真。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筷子咬在嘴里,含混道:“什么?”
“不能陪你一起去省城上学。”
“?”林格一愣。这人思维跳跃貌似有点太大了啊。
这句道歉,确实是聂迟的心里话。
小姑娘在最初的狂喜之后,再一提到去冰雪分校,眼神就有些闪烁和不安,让他有种莫名的愧疚。她刚从外地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还没熟悉,就又要孤身去往更陌生的省城,面对完全陌生的教练和队友,任谁都会有些紧张和焦虑,但她偏就倔强着不肯说出口,让他连个开解的机会都没有。她越是这样,他心里的愧疚就越多。他知道她曾经多么天真地期待着自己能和她一起去,可惜,他让她失望了。
特别是那天在冰场,她认真得如一个小大人一样代表被淘汰的选手义愤填膺地质问他之后,他就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他突然后悔自己全力以赴参加了比赛。为什么非要用一场完美的比赛结束自己的滑冰生涯呢?这种愚蠢的仪式感心理,确实是太自私了。对林格如此,对其他选手亦是如此。
所以他真诚地道歉,趁还有机会当面说出口的时候。
“还有,下午不该那么说你。”在林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聂迟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也是真心实意的。这丫头最近情绪敏感,他那样调侃,哪个小姑娘都会不高兴,活该甩脸色给他。
“没事,”林格郁闷的心情再被勾起,闷闷地回了句,“我没不高兴。”
聂迟忍不住发笑。小丫头气性真大。
吃完饭,聂迟告辞,林格回房间写作业。
大概一个小时后,隐约听到外面有熟悉的口哨声。
她笔尖一顿,下意识想探出头去看,却又打消了念头。
不可能是聂迟的。他不是刚走吗?
再说,就算是他,她也不想理。她还在生气呢。
口哨声响了几下,就消停了下来。?大约十分钟后,方超推门进来。
看他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林格忍不住笑话他道:“你不是在做作业吗,怎么偷偷跑出去玩了?”
方超神秘兮兮地双手背在身后,挤眉弄眼地卖着关子:“猜,我手里是什么?”
林格才没兴趣知道,低头继续写作业,嘴上不依不饶继续揶揄道:“还能是什么?肯定是拿来贿赂我想抄作业的吧?”
“唉,没劲!”方超叹口气,摇着脑袋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林格眼皮子底下。
是个小袋子。
林格好奇打开,里面是六个魔方。二阶的,三阶的,四阶的,每种两个。
她奇怪:“你送我魔方干什么?”
方超把魔方全都倒出来,分成两组,每组三个,然后像香港电影里赌神推筹码一样,威风凛凛地往林格面前一推:“这三个是你的,这三个是我的。迟哥送给我们的,让我们寒假好好练。”
刚刚还真的是聂迟。
林格抿抿唇:“他突然送我们这个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买不起。”
方超抱起他的三个魔方乐得呵呵笑:“这不一样。”
林格轻哼了声。不都是魔方,有什么不一样?脑残粉真可怕。
她低头继续写作业,听见方超又说:“迟哥走了。”
林格随口笑道:“走就走呗。”
方超拉椅子坐下,双手抱在脖后,琼瑶男主角般怅然望天:“唉,这下走得可远了,去北京了。”
林格心尖一颤,猛然抬头:“去哪儿?”
“北京啊。”方超瞥了她一眼,眼神还真有点难过,“所以这是他送我们的临别礼物。”
“他去北京干什么呀?”林格无法想象刚刚还坐在一起吃饭的人,转眼间就去了千里之外。她有点无法接受,声音有些急。
“上学啊。”方超叹口气,“早就知道他早晚得离开这儿,没想到说走就走了,真是的。”
林格突然想起吃饭时聂迟和方世忠说的那些话,霍然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方超一骨碌从椅子上跳起来,跟上:“你干吗去?”
林格没理他,冲到看电视的方世忠面前急切地问:“教练,聂迟要走的事情您是知道的对吗?”
方世忠被她风风火火的气势逗得发笑:“是啊。怎么了?”
林格眼圈都红了:“那您怎么不和我们说一下呢?”
“他刚不是来楼下和你们道过别了吗?”方世忠说着,摆摆手,示意她旁边去点,挡着他看比赛了。
“……”
林格语结,顿了顿,缓口气才又道:“您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他会走对不对?”
“知道是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急。他妈突然就订了今天下午的机票,最后才告诉他。”方世忠见小姑娘根本没有动弹身体的意思,只好自己往旁边挪了点,才盯着电视屏幕继续道,“不过他要走不是迟早的事儿吗?这孩子聪明绝顶,学习上绝对大有出息,窝在这儿才是浪费了。”
林格咬咬唇。她当然也明白,只是他走得实在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准备好……至少也得等她原谅了他再走呀。
她回想了一下餐桌上他的两句道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时候可能他已经知道他很快就要走了,只是暂时没定好准确的时间罢了。
真白痴啊,她想。为什么就不知道下楼看看呢?
转头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变得阴沉沉,新一轮的大雪正在酝酿。
林格不知道飞往北京的飞机是否已经起飞,也不知道将来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可是他不是答应过她要帮她做一个可以当陪练的机器人的吗?他要食言了吗?
她突然想起妈妈。这世界还真是没什么是永恒的。
聚聚散散,似乎每个人都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要走的,怎么都留不住。
真讽刺。
寒假很快过去。
年后初十,林格踏上去省城报到的路。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是中国特有的春运景象。林格跟着方世忠,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被淹没在拥挤的人潮中。
就在两个月前,也是在这个火车站,她心怀恐慌地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如今即将逃离,本该喜极而泣,她的心却莫名平静如水。
只不过两个月,她的心也仿佛被磨砺出了一层皮,老了。
“林格!”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混杂的人群中隐约传来。
林格下意识地回过头,正看到林强气喘吁吁地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林枫朝她挥手。
“去吧,”方世忠拍了拍林格的肩,鼓励道,“跟你爸告个别。”
林格一脸冷漠地看着父子俩,脚步一动不动。
方世忠理解她的心情,但还是劝道:“去吧,马上就要检票了,以后就不常看到了。”
林格还是倔强地一动不动。
方世忠无奈,只好冲林强招了招手。林强会意,拖着林枫,翻过其他旅客大包小包的行李,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林格。”林强额头上汗水涔涔,脸色发红,看来赶得很急,“我刚从矿上夜班下来,还好赶上了。来,这是吃的,你和方教练路上吃。”说着,他递过来一个中号的塑料袋,里面都是些饮料、方便面、瓜子之类的东西。
“接着吧。”方世忠见林格还是不动,出声劝她。
林格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接了。
“还有这个。”林强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林格,“格儿,这是一千块钱,你拿着,当生活费。到了那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穿穿,总不能让大城市的人给看扁了。要是不够了,你再和方教练说,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去。”
“不用了,”林格抬眼看他,目光冷淡,“我有钱,用不着这些。”
林强脸上有点挂不住,皱眉道:“你是不是嫌少?”
“不是。”林格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强。她想,今天离开这里之后,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了,有些压在心里的话,她想说清楚,“这些钱留着给林枫吧,我用我妈留给我的钱就够了。谢谢你当初带我回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练上滑冰。”
说着,她认认真真地朝林强鞠了一躬。
这一下把林强震得一愣:“林格,你是在怪爸爸吗?”
林格抬头:“不是。”怪不怪的,都过去了,不是吗?
“我年前要你回家过年了,是你自己不肯回来啊!你生日的时候我不也买了蛋糕去看你了吗?”林强急了,隐约明白了小姑娘的决绝,忙解释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爸爸也在尽力护着你啊。你奶奶就那老封建思想,连我都没办法,你是读书识字的,别和她一般见识不行吗?”
林格微笑:“我不怪您,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接着?”林强瞪着眼睛。
“我真的有钱。”
“……”林强还想说些什么,林枫突然一把抢过红包,喊道:“她都说不要了,为什么还要给她?过年你都没给我这么多压岁钱!”
林强气得举起巴掌就要打。
林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方世忠笑着站起来打圆场:“行了,那边学校是义务教育,花不了那么多钱。小孩小,留这么多钱在身上不是好事。回头真缺钱了,我找你,行不?”
说着,他看看时间:“快检票了,人多,你收好钱,先回去吧。”
林强看看身后开始躁动起来的人潮,再看看倔强得连头都不肯回的林格,只好叹了口气,把钱装起来,拖着林枫走了。
林格一直憋着一口气,直到确认林强走了,才闭了闭眼睛,吐了出来。
她知道林强一直在对她示好,可是,她知道,这种好,不过是因为他想让她将来和这个家绑在一起,让她帮衬林枫。
所以,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觉得恶心。
还好,终于一刀两断了。
漫长的旅途尽头,是她的明天。好与不好,全在她自己手里。
压力虽大,却呼吸顺畅。
这才是她向往的自由。
和在冰场上飞起来的感觉一样,让她瞬间充满了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