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有人统计,在金瓶梅这本书里,与西门庆有过关系的女人,除他的妻子吴月娘外,共有十九位之多。林太太,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有关她的文字,并不多。那么,作者写林太太与西门庆的关系,究竟想展示什么呢?
仔细想想,想展示的无非是三个:
一个是林太太。想通过林太太的好风月,揭示王招宣府这个世代簪缨之家的腐败堕落。进而,告诉我们,封建社会赖以支撑的贵族阶层的腐朽程度已经浸骨入髓了,已经糜烂到根上了。预示着旧制度已经走向了它的没落。在林太太之前,书中所写好风月的女人,多是普通的市民和院中女子;林太太的出场,让这一集团,由普通市民,扩展到了上层贵族,让展现的人物种类和阶层更多,更丰富了。涉及的社会面也更宽更广大了。
一个是西门庆。通过西门庆与林太太的交往,进一步展示西门庆的恶,抨击他的鲜廉寡耻和仗势欺人。同时,也向我们展示西门庆这种暴发户,这种新贵,对林太太这种失势的旧贵的无情践踏,以及他们为了自己私欲,厚颜无耻的行径,
还有一个,就是潘金莲。通过林太太的出场,来进一步丰富潘金莲这个人物的性格。我个人觉得,在这方面的作用更大一些。
潘金莲这个人物形象,最早出现在《水浒传》里,在《水浒传》里,有关潘金莲的情况,只交待了潘金莲是张大户家的使女,“因为那大户要缠她,这使女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
这里,写到潘金莲不肯依从张大户,显示出潘金莲生性是不好风月的,到后来,又把潘金莲写成一个偷汉杀夫的妇人,这种性格上的变化,由于缺少必要的逻辑支撑,显得太突然,前后不够协调,缺乏说服力。
金瓶梅的作者在重新创作时,对潘金莲的出身及成长过程作了必要的改动和比较详细的交待:说她是清河县南门外潘裁缝的女儿,父亲死后,其母因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况他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五,就会描鸾刺绣,品竹弹丝,又会一手琵琶。”王招宣死后,她又被转卖到张大户家。十八岁时被张大户收用,后被主家婆察知,苦打苦骂。张大户倒赔房奁将金莲嫁与武大,实际上是作为自己的“外宅”。“武大若挑担儿出去,大户候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这样,潘金莲由甘愿被张大户收用,作其“外宅”,到后来的毒死武大,作西门庆的第五妾,以至最后成为一个极好风月的妇人,其性格的发展变化就显得很是自然了。
其中,关键就在于潘金莲九至十六岁时,也就是她最易受到熏陶影响的青春成长期,是在王招宜的家中度过的。九岁的女子“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做张做势,乔模乔样,”这一套轻薄的伎俩从何而来?
这疑窦如不解除,读者是难以释然的。
作者深知这一点,所以,便在这里安排林太太出场,使这一悬案最后能够真相大白。
按时间推算,潘金莲在王招宣府作婢女时,林太太已入王府,而且正值青春年华时期,她的“好风月”,无疑是对潘金莲的言传身教。
作者对潘金莲在王招宣府的描写及其后来的行止,与林太太何其相似,这正说明了她们之间的衣钵嫡传。
因此,可以认为,潘金莲在性格上发展变化,主要是受其生活环境的影响所致。
有关这种风月、浮华环境对少女的恶劣影响,我们在福楼拜那个非常著名的小说《包法利夫人》里也能够看到。包法利夫人出生在一相比较富裕的农民家庭,从小被家里送到城里的修道院寄宿学校接受贵族教育,受修道院教育环境的影响,她渐渐养成了贵族式的思想感情。长大后,不满足于过一个乡村医生夫人的生活,于是不切实际的开始追求所谓的浪漫爱情,背着丈夫在外找到的男人,最终走向毁灭。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于潘金莲,其实并非只写其恶贯满盈,其中也有为潘金莲的解脱之处。书中,在后文里加入林太太与西门庆的交往,充分展示王招宣家的生活场景,生活环境,就是作者在这一方面的显示。
所以,我觉得,金瓶梅里有关西门庆跟林太太的关系描写,作者的主要目的不是针对西门庆,也不是针对林太太,而是针对潘金莲。是作者要更完整地塑造潘金莲的形象使然。
潘金莲无疑是金瓶梅中排在第一号风月人,是一位可憎而又可悲的人物。但她的悲剧是与生俱来的吗?是她自己所制造的吗?
作者这样写,好象是在证明,潘金莲的悲剧并非为她自己所制造,而是由那个腐朽透顶的社会所强加于她的,是她赖以生存成长的生活环境所带给她的。我认为,这就是作者在西门庆濒于毁灭的前夕将林太太推上前台的主要原因。
总之,有关林太太的故事并不简单,里面有不少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东西,不论是从写作方面,还是在对人的认识,以及对人性的认识方面,对我们都有一定的启发。
(本篇完,请接着看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