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耳中轰鸣及眩晕感绝非假的,赵累隐约能看到汉水对岸聚集的人马,心中不由安定。
又望着水寨、汉水口停泊舟船燃起的烈焰,嘴角扯了扯,对左右虚声说:“本以为会战死襄樊,后以为会战死江陵、麦城,东征时一度有覆亡之险。却不想,还是葬身于此。汉水之畔,幸也?”
此生见过渤海、北海、东海,可惜未见南海风土。
心里想着,想给左右说出来,可没了力气,赵累瞪着眼睛,倾倒在亲随怀里。
罗蒙拿起一面卷起的汉军战旗盖到了赵累身上,整个人颓然落座在芦苇烂泥里,望着漫天星火。
怎么就这么大意?
抬头看不到星月,罗蒙思索间,感觉脸上突然湿润,接二连三的雨珠从空中落下,打到他脸上,十分清润。
“雨?”
关平也仰头睁大眼睛,更觉得恍惚,仿佛这一切是清晰、快要苏醒的梦,也只有梦才会这么荒唐。
战场周围吴军、汉军都仰头看着渐渐飘落的雨珠,燥热的空气也迅速冷却。
孙权也是仰头,有意无意看一眼徐盛,徐盛面有愧色。
此刻想的却是出征前夕吴范为自己算的风水涣卦,自己乘风而来,也该见水而退,不能逞强,要避免波折。
又想到了河图洛书、先天、后天太极图……看来自己前两战失利,不是自己不行,而是吴范不是很行。
现在没了田信干扰,吴范一算一个准,所以先有淝水之胜及后来的撤兵,躲开了鹰山决战这个火坑;现在又有汉口雪恨之胜……逍遥津、江陵麦城、汉口屡次丢的场面,都已经找回来了!
若下回面对田信,得想办法让吴范好好算一卦。
心思落定,孙权对诸葛恪说:“取我扇来。”
诸葛恪诧异,还是亲自如戎车里取来孙权御用的折扇,这是一柄七根银骨装裱的素绢折扇,平时撞在狭长丝绸筒袋里。
孙权取出折扇,一侧有军吏在竹简记录往来文书,他提笔在折扇书写‘风雨’二字。
写完后,见是简体字,孙权眉头皱了皱,又看看自己捉笔的右手,对诸葛恪笑说:“小儿欺世盗名遗祸深远,早晚必受报应。”
文字,多么神圣的东西,竟然被先贤简化到了极致。
可这小儿十分可恶,竟然处处宣扬,还隐瞒简化文字的当世圣贤身份,简直是欺师灭祖!
写完风雨两个字,孙权又在另一面写下吴范当初算的那个雷山小过的小过卦,遂写下‘雷山’二字。
将折扇递给诸葛恪:“此物元逊贴身携带,不可遗失。”
“是,臣领命。”
诸葛恪双手接住,正要用丝绸筒袋装起来时被孙权拦住:“元逊随意使用,损坏后,孤再写一柄。切记,随身携带。”
做完这个提醒自己的措施后,孙权走出临时避风的三角棚,仰头看天时原地转着圈圈,东风渐小,但雨势倾斜。
冰冷雨水打在脸上,孙权内心深重紧绷的蛋壳裂开,正畅快汲取雨水中的鲜润空气。
雨水顺着脸颊、紫髯滴落,积压内心二十二年的阴云,终于在此刻云凝成雨,从眼眶、脸颊、紫髯滴落。
不时的深呼吸,又长吁而出,神情舒缓。
原本刚硬的面部线条,此刻也渐渐柔和起来。
诸葛恪躬身跟在一侧,折扇藏在袖里,只有此刻躬身低头时,脸上才露出难以释怀的忧虑。
为自己的父亲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