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人都上车后,车门关闭,车子缓缓启动。透过两边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见家长和留守学院的老师们在挥手告别。
梭车的运行是有专门的轨道的。两辆车一前一后从院门旁驶出,驶上环绕着学院的轨道,然后像蛇一般蜿蜒前行,速度逐渐提升,将学院和其他人都远远甩在后面,最后不见踪影,被翠绿的丛林吞没。
莫霜依闭目养神,头靠在玻璃上,对身边同学的嬉笑充耳不闻。窗外是满目青翠,藤蔓枝条交错横杂,一掠而过,投下淡淡的阴影。万绿丛中依稀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明亮刺目的阳光从亘古不变的碧空上倾泻而下,撒在林间,如同金子般跳动着。有一缕光束不偏不倚落在莫霜依的眉间,少年微微蹙起的眉是那样令人心神荡漾。
碧色的梭车穿行在森林之间的轨道上,几乎与整片山林都融为一体,只有那个明黄的五芒星煜煜生辉,在千重的翠色中露出一点调皮而可爱的色彩。
耳尖微微动了动,莫霜依忽然意识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半眯着眼,冰蓝的瞳底映出一个女孩曼妙的身影。
“怎么了?”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只是不知为何,少了几分寒意。
“嗯,没事。”晴一轻轻地笑笑,“话说,我看你一点都不期待精英赛呢。”
“有么?”他终于睁开眼坐直了身子,“我蛮期待的啊。”
晴一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金宁安然的位置上——那家伙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我也很期待呀。”她一只手绕着头发,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如同蝴蝶的翅膀,“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小组对决呢。”她的校服似乎有点大,墨绿色的外套盖在大腿上,白色的衬衣和长裤一尘不染,隐约勾勒出女孩美好的曲线。
她嘴角勾着一抹浅笑。阳光在女孩棕黑色的发间跳跃,莫霜依看着她,竟是再也挪不开目光。
“哎,对了,这个给你!”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安宁。晴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不由分说塞进了莫霜依的掌心里。她的手指很暖,瞬间在他冰凉的指尖中注入一股热流。
他难得愣了愣,低头看去。那是一颗很常见的水果硬糖,紫色的包装,葡萄味的。他于是笑了笑,轻声道了谢,然后手指收拢将糖滑进了口袋。
晴一撇撇嘴:“你吃呀,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我妈帮我买的!”她父母很少让她吃甜食,这点莫霜依还是知道的。
“晴一!”某个女生在车厢不远处冲晴一招手,趴在窗边对外面指指点点,“快来看!”
晴一偏过头冲莫霜依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轻盈地从椅子上跃下,在人山人海的梭车中灵活地穿梭着,棕黑色的发梢一闪而逝。
夏日的清晨是那样美妙,让人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静止在这一刻。那颗水果糖很小,却沉甸甸的,安静地躺在他的衣兜里,散发出一股葡萄的香甜。
“嘿!”耳边忽然出现了一道声音。一个瘦高瘦高的男生不知从何处闪现,也不在意形象,半蹲在莫霜依身旁的座位上,怀着极大的兴趣注视着莫霜依:“我说,你是不是……?咳咳……”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莫霜依几乎是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就恢复到了先前的漠然,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什么?”他冷若冰霜,淡淡反问。
“啧,你就别装了。”金宁安然不屑地咂了咂嘴,“你刚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看到啦!看得清清楚楚哟!”比竹竿还瘦的少年一脸不怀好意,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霜依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就算你看清楚了,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半阖着眼,冷冷回答。
金宁安然的神色忽然变了。那种狰狞,从未在这名少年的脸上出现过。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语道:“是啊……跟你没有关系。”
对方吐出的气息在他耳边萦绕,带着那样令人心悸的恨意,莫霜依的眉头蹙起得更深了。然而他依旧是淡然回答:“你想怎样?”短短四个字,却似乎完全不符合他的风格。
金宁安然忽然低低地笑了。他的声音本身不算低沉,然而此刻却低得令人毛骨悚然。“我想怎样?”他反问,“哈,答案……你还不知道么?”
不等莫霜依回答,他已经站起身,大步离开了座位,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两人的对话被淹没在周围同学的欢笑声中,根本没有人往他们这边瞟一眼,只当他俩在进行好兄弟间的交谈。嬉笑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沉浸在对市精英赛的期盼中,然而莫霜依处在热闹的中心,却仿佛有一把冰冷至极的利剑,寒意彻骨,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他的胸膛,死死将他钉在墙上,直到永远,也无法逃脱。
答案……
是啊,自己早就知道了吧。
他抬眼,目光锁定在那个瘦高男生的背影上。他正在和陈夏安大声交流,笑得很开心,然而……
他知道他是恨他的。那开朗的外表下,埋藏着无限的恨意,恨到极致,任何言语都无法化解。那种恨,刻骨铭心,深入骨髓,一直逼到灵魂深处。
真是……令人苦恼。
莫霜依再次合上眼,仰头靠在玻璃窗上,在周围人的笑闹中仿佛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窗外,翠意渐浓,梭车向着丛林深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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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小时后。流溪谷。
由于在路上碰到了其他学院的梭车而造成道路阻塞,星源学院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二分钟,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学生们拿上行李,鱼贯而出,在梭车外迅速排成一个又一个方队。大概也知道此时此刻他们代表的就是星源学院,近千人里竟没有一个人打闹,全都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听从老师的指令。
在院长的带领下,他们离开了车站,与另一学院擦肩而过,浩浩荡荡地前往星源学院的旅店。
这已经是莫霜依第六次入住这里了。一栋隐藏在重重绿色后的小楼,金色的五芒星醒目地悬挂在楼中央,表示这是属于星源学院的酒店——星源酒店。
好吧,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在门口进行了身份验证后,各宿舍很快便在宿舍长的带领下前往自己的房间。不得不说院长考虑得真是周到,还专门为要参加小组对决的四个人单独开了一间房,方便他们讨论战术——也幸好这四人都是男的。
看着手上的房卡,莫霜依微微垂下了眼睑。
也好,不用和他一起住了。
斩玉和路易已经上楼了。莫霜依提起他的银色箱子,轻轻踏上了白色大理石铺成的螺旋楼梯,往三楼走去。
他推开房门,将行李放在门口的柜子里。除了斩玉的茶色皮箱和路易的高档货,角落里还安静地躺着一个很小很小的纯黑色箱子。
莫霜依条件反射地抬眼望向房内——
这是一间不算大但非常合适的屋子。不同于其他同学住的六人一间,这里只放有两张典型的双人床。而靠外的一张床上——
一名穿着黑衣的少年正静静地坐在床沿,背对着他,凝视着外面逐渐升起的太阳。
“玄夜,你已经到了?”斩玉向里面走去,“唔,保安居然就这么让你进来了?”
“嗯。”玄夜终于转过身来,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莫霜依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双眼也失去了神采,如同两潭死水。
“你怎么过来的?”路易随意地问道。
“我?”黑衣少年笑了笑,“我打了个车,跟司机砍了一路的价,最后从二十个灵石砍到了十五个。”
屋内三人瞬间无语。
“好吧。”路易翻了翻眼睛。他扫了一眼两张床,果断地道:“我是不会和莫霜依或玄夜睡一张床的。”他抱着手臂,话语中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傲然。
“我也不会和你睡的。”玄夜针锋相对。
眼看着几人又要为分床的事情吵起来,斩玉再次化为和事佬插入谈话:“行,那我和路易睡里面这张,莫霜依和玄夜睡另一张。有问题吗?”
虽然……和另一名男生同床共枕的感觉有点诡异,不过莫霜依还是将就了一下。然而他刚坐上去,突然发现——
这床怎么感觉比一般的床要小??????
明明是再典型不过的双人床,却不知为何缩水缩得如此严重,也就比单人床大了一点点而已。莫霜依目测了一下,像玄夜那样瘦小倒不会有太大问题,反倒是路易和斩玉两人都是又高又健壮的类型,这样一躺——
莫霜依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那边的路易刚坐下去,也发现了这件非常意外的事情,“这床怎么这么小?!”
“这不是标准的双人床。”玄夜忽然开口,面无表情,“我在楼下时看了一眼,我们的床是专门缩小了的,比正常的要窄十来厘米。好像……”
他偏过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情侣房间来着。”
莫霜依眼前瞬间浮现出院长那一脸得意的笑容,年过半百的老人捋着长长的白胡子表示偶尔皮一下很开心。
屋内几人的表情异常丰富。
莫霜依已经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夜晚了。他觉得自己能否睡着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在他们楼上的院长房间,似乎传来了某人计谋得逞的得意的大笑。
202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