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20。
莫霜依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起身，床板发出的细微的“咯吱”声令他不禁眉头一皱。他有些担忧地往另一张床上望去——还好，他的表哥还是睡得像猪一样死。
莫霜依睡前并未换衣，白天时分那件肃杀如雪的白衣此刻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他戴上通讯手环，从床下摸出他的白靴，然后以极轻极轻的动作离开了卧室，在身后缓缓掩上了门。
他穿过走廊，直奔客厅。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从窗户里翻出去，但小区里四下都有监控摄像头，他多半还没离开家就会被保安逮住了。相较而言，从大门直接走出去会容易很多——保安总不能拦着你告诉你夜里咱们有宵禁你不能出去吧？
莫霜依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隔几步便会停下来侧耳细听。小姨的属性是风，而风系的人听觉是异常敏锐的，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猛然惊醒——也不知道他们晚上怎么睡得着。
家门关得死死的——当然，这只是表面。今天早些时候，莫霜依便在这门上做了些手脚，将某个缝隙给冻住了，使门没法完全合上。这门也有些老旧，因此每次开门关门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那样说不定连谢一怀都会被吵醒了。
他小心地在门框上摸了一遍，待指尖触到了冰凉的物体时，便轻轻一推，门便悄无声息地滑开了。莫霜依跨出门去，再轻轻掩上门，完美地卡进那块冰块处，万一回来的时候门被风关死那就麻烦大了。
他再三确认后，便直奔电梯。莫霜依家在三楼，要想爬到三十二楼去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等了一会儿电梯。“叮”的一声，厚重的门打开，明亮的灯光洒在阴暗的走廊间，电梯里光滑无暇的镜子映着他的身影。虽说大半夜的那面镜子略微有点惊悚，但莫霜依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踏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显示器上的数字变成“32”。
十多秒后，门再次打开。莫霜依走出电梯，路过几户人家的大门，开始爬楼梯。电梯只能将他带到32层，而天台仍在他头顶。
他站在楼顶的一小块平台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简洁的白色指针表显示着11：26。他将目光重新移回面前的那扇灰扑扑的门上——一向被管理处锁上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了。
果然，对方已经到了。莫霜依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缓缓推开了门。
夜很黑，然而云层间依稀有皎洁的月光洒落，应和着繁星闪烁的微弱的光芒，朦朦胧胧。清爽的风中有初夏的气息，将映在地上的星星吹成破碎的光斑。
有一个人背对着他，正静静地站在天台尽头的栏杆旁，眺望着万家灯火。风吹起他黑色的斗篷，衣角在周身翻飞。他双手揣在口袋里，瘦小的背影是依旧是那样傲然挺拔，却又孤独至极。
“你来了。”对方没有回头，却在莫霜依踏上天台的一刹那低声吐出了三个字。
“嗯。”莫霜依关上门，大步向他走去。风吹起他的长发，银白色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夜幕下是如此惹眼。
“我时间不多，直入主题吧。”玄夜终于转过身来，脸藏在黑色的兜帽下，看不清神情。
“嗯。”莫霜依此时也来到了天台边缘，与黑衣少年并肩而立，冰蓝的瞳中映着远处璀璨的灯火。
“关于生命碎片，其实还有很多事我没告诉你。”玄夜微微仰头，清秀却凌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夜空下，“首先，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其他两名守护者。虽说生命之源被吞噬时是向整个宇宙爆炸的，但实际上那四块碎片掉落的地方都很近，所以我才能在天忆市找到你。因此剩下的二人多半在离天忆市不远的位置。”
他不等莫霜依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也不知道守护者要干什么，但既然现在生命碎片产生了共振，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任务。我们必须四人聚齐，才能使生命之源重新完整。”
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该告诉莫霜依多少。“如果一个守护者遇到另一个守护者，那么二人之间会产生一种……不可描述的感觉。总之你遇到了就会懂了，就像你看见我的生命碎片的时候。
“剩下两名守护者的属性我也不确定，有可能重复，也可能各不相同。但凡是被生命碎片选中的人，不一定是最厉害的，但首先实力一定不会很差。”
“嗯。”莫霜依惜字如金。
玄夜忽然偏过头，无声地笑了——莫霜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忽然露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
“说吧，我知道你一直有问题。”玄夜笑了笑，摊了摊双手。
居然连这都被他看出来了。但莫霜依并不慌，沉默了半晌，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从一开始就想知道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玄夜居然开始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淡淡的微笑，而是一种意味不明的大笑，莫霜依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开怀。笑声在夜色下荡漾开去，似乎整个天地间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莫霜依不清楚他为何笑——这个人，性格极其复杂，阴晴不定，令人永远捉摸不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黑衣的少年笑得弯下了腰，兜帽微微滑向一边，隐约露出了他高高束起的漆黑的长发。
笑够了，玄夜终于直起身子，那张苍白的脸也终于露在莫霜依面前。他唇角挂着一丝恶作剧般的微笑，一种调皮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此时的黑暗使者与一个邻家的少年并无两样。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蠢，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他竖起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按在唇上，“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啊。”
他又双手一摊：“跟你说了，我的秘密很多，你永远也无法发现真正的我。所以这个问题，得以后再告诉你了。”他再次转过身去，身形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莫霜依欲言又止。他知道玄夜既然不肯说，那自己再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虽说……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但目前看来也没什么伤害，所以暂且等等，等以后再找时机问出来。
玄夜忽然开口：“对了，还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莫霜依不动声色地反问，警惕地与对方保持着距离。
“我要参加两周后的市精英赛。”
莫霜依愣住了。这、这不是他白天的想法吗？没想到玄夜居然主动提出来了！
“为什么？”莫霜依有些不可思议。
玄夜只是笑笑：“我知道你们小组对决现在还差一个人，刚好，我觉得我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言语间，透露出睥睨天下的傲然。
莫霜依却是愈发警惕：“你要暴露你的血统？”他知道，若是玄夜真的以暗夜属性的身份出现在众人之前，那天下绝对会大乱。
“想什么呢，我像是那么蠢的人吗？”玄夜白了他一眼，“爱信不信，我不用任何属性招数，也能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微微仰起，幽深的瞳孔似乎有寒光一闪而逝，斗篷在周身飘荡，身影是那样高傲与狂妄。
莫霜依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但这个时候，他选择相信玄夜。
“你要去市精英赛干什么？”他继续问道——就算是相信玄夜的实力，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带一个自己只见过两面的人去学院参赛。
“我在想，如果剩下两名守护者都在天忆市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出现在市精英赛上。就算不参赛，我们也能意识到他们。这样一来，效率就大大提高了。”玄夜不紧不慢地回答。
莫霜依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似乎的确可行。只是……“你知不知道天忆市有多少学生？一个一个找，要找到什么时候？”
玄夜眉毛一挑，反问：“你有更好的方法？”
“……没有。”莫霜依的确也想不到什么好计策了。
“那就对了。尽快把我弄进星源学院，并且说服院长让我参赛。”玄夜说得理所当然。
“不。可。能。”莫霜依一字一句回答，眼神逐渐凝结。
“你还要什么理由？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费了？”玄夜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砸了咂嘴。
“我的确可以帮你弄进去。但是，你不觉得你的身份是个问题吗？我要怎么向院长和其他人解释你的属性？”莫霜依比玄夜快高一个头，此时目光炯炯地俯视着黑衣的少年。
“哦，这还不简单？”玄夜却没有半分不适，反而一副鄙夷的样子，“你就跟他们说，我零血统不就得了？”
莫霜依一怔。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属性，即单血统；偶尔有人天生便拥有两种属性，称为双血统；但还有极小一部分人，是没有属性的。这种人在这个世界里几乎无法生存下去，不仅受到他人的鄙视和排挤，而且没有学院会接受他们。
而没有任何属性的人，被称作零血统。
“如果我跟他们说，我找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他虽然是零血统但力量很强大，你觉得他们会信吗？”莫霜依淡如云烟，冷冷反问。
“呵……”玄夜藏在阴影下的瞳孔闪露着野性的光芒，“他们算什么？零血统的人就该被看不起吗？我就是不用属性也能碾压他们！”
他忽然收回了那种令人心悸的眼神。“下周一，我去见院长，要求加入小组对决。哼，我有的是办法证明自己的实力。”
“你真的确定？”莫霜依抱起手臂，“要知道，万一你暴露了，那么遭殃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不光我，连整个暗夜一族……”
“知道了知道了。”玄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多谢关心。但，我有把握。”仅有十五岁的黑衣少年宛如一名王者，一举一动都充斥着蔑视他人的气息，令人不自觉地就臣服于他面前，那样强大，那样不容置疑。
他忽然抬头仰望着夜空，璀璨的繁星在夜幕上忽明忽暗地眨着眼睛。“实话实说，我妹妹的确是零血统。”
莫霜依惊讶地别过头来。上次在后山见面的时候，玄夜便说过，当初那场大屠杀逃亡时，他有个很小的妹妹惨遭毒手，没能活下来。
“她甚至没有名字，因为父母来不及取名就死了。”玄夜继续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叙述道，“但从她出生的那个瞬间，我和哥哥就意识到了她完全不具有暗夜血脉。所以那样的人，本身也很难活下去。再说，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他也会杀了她这种没用的人的。”他的声音很低，如同梦呓般喃喃。
“他？”莫霜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哪个他？是谁？”
玄夜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与你无关。”他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有些恶狠狠地吐出四个字。
他转身向着天台尽头走去。戴着黑色无指手套的双手在矮墙上一撑，玄夜轻轻松松便翻了上去，双脚站立在细细的栏杆上，迎着清爽的夜风，即便是身处近百米高的地方，也毫无畏惧，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
“等等。”莫霜依冲他喊道，“还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