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公孙俍和上官住默默站立。海道子坐在蒲团上,望望眼前的两个弟子,清了清嗓子,问:“你们说说,为师在江湖中能算个‘侠’么?”
公孙俍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上官住则抢着回答:“那是当然。师父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不说是‘侠’,简直是侠中的典范。就说去年刺杀仇鸾,那是多么潇洒。”
海道子微微笑了,又说:“潇洒?你亲眼看见过我是怎么杀那个贪官的?不要只拍马屁。为师再问你,这青海边上的百姓们都安居乐业,是否有为师的功劳?”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古人云:‘无功不受禄’,那么为师对于天下有功,天下人是不是也应该对为师有所回报?”海道子捋捋胡须,“青海畔的百姓仰仗为师的庇佑,但我也不是吃闲饭的,这宫观中天天又有开支。所以,从明天起,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们两个就随为师下山,去向百姓们收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租税。”
上官住又问:“那么,敢问师父,这税是怎么个收法?”
海道子呷了一口茶,眯着眼解释:“这个简单,就是从这些百姓每天的收成中,抽取十分之一。”
上官住明白了,点了点头。然而,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师父和师弟讲话的公孙俍却发声了,他说:“师父,恕徒儿直言,这样向百姓征收租税,恐怕有些不妥。”
“噢?”海道子却疑惑,问道,“你说清楚,为什么不妥?”
“师父明鉴。”公孙俍上前一步,对师父恭恭敬敬行了个稽首礼,然后解释道,“徒儿觉得师父收这税有三点不妥。其一,是师父和我师兄妹五个都是修道之人,钱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身外之物,并不重要;其二,是收取租税是官府管的事情,况且这茫茫青海以及海边的农田,都不是我们的私产,向在这边讨生活的百姓们收税可以说是无稽之谈;其三,我们习武本就是为了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保卫一方百姓就是本分,在这儿收税的话,那和市井当中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海道子听了,把手中的茶盏一把砸到地上。羊脂玉碎的清音,在大殿屋梁上久久萦绕,倒还十分好听。公孙俍和上官住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沉默半晌,海道子呵斥着公孙俍:“放肆!你小子说的什么混账话!左一句无稽之谈,右一句地痞流氓,还有没有把我这师父放在眼里!今儿这税,老子是收定了!你小子,要么明天去山下去乖乖给我收税,要么就去和你三师妹一同面壁思过!”
公孙俍的额头上渗出涔涔的汗珠来,说话之前,实在是没有料到师父会发这么大的火。他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师父在上,弟子不敢忤逆。但我说的每个字,都是有道理的,还望师父三思啊!”
“我主意定了,别再多说!”海道子站起身,走到门前,又转过头来对公孙俍说,“阿俍,你是我最看重的徒儿,为师也不忍心惩罚你。但是你今天说的话确实让我很生气,为师走了,你自己先好好想想!”说完,他就倒背着双手,走出了大殿。
公孙俍长跪不起,他问上官住,为何三师妹被罚面壁思过,一向多言的上官住,这下却欲言又止,于是他们都不说话了。公孙俍实在是想不通,德高望重的师父怎么能做出这种鱼肉百姓的事情。
太阳落山过后,公孙俍才起身从大殿出来——他本来是想一直等师父回来的,不过还是没经住上官住的劝。但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总觉得应该跟师父说通,于是慢慢地,走到了海道子的房门口。
海道子的房门紧闭着,但或许是因为疏忽,窗户开着一条缝。公孙俍透过窗缝看见,师父背对着门,盘腿而坐,旁边的地上放着慕容佉的那本书。师父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头顶上甚至飘起了一丝丝青烟。他感到奇怪,又有些害怕,连忙转过身,一路小跑着,跑下了山。
月亮已经升起了,宫墙外面,公孙俍看见慕容佉正背海面墙,正在思过。他想上前去,跟师妹打个招呼,却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自己头顶掠过,飞向慕容佉的身后。
这分明就是海道子!公孙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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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了,他看见师父在空中拔出他那把松文古剑,刺向师妹的背心!
“师父!”公孙俍大叫了一声。
这声叫喊,传到了海道子的耳朵里,竟吓得他一下子从空中跌下来,手中的剑被摔飞了好几步远——之前,他从来没有在徒弟面前这样狼狈过。公孙俍见状,连忙跑上前去,想扶起师父,慕容佉听见声响,也不由得转过身来。
“你干什么!给……给我站住!”海道子脸色铁青,颤抖着声音喊着。
于是公孙俍呆立在原地不动了。
“还有你!你……给我转过去!”海道子又转过脸对慕容佉喊道。
慕容佉满腹狐疑,但也只得转过身去了。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海道子艰难地爬起来,步履蹒跚地去捡回了剑——这副模样,像是元气大伤一般。
“徒儿……”公孙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想要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你……你闭嘴!”海道子却继续吼叫着,“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师父……”公孙俍心头泛起一阵不明所以的酸楚,都快要哭出来了。
“滚!滚啊!”
于是,公孙俍默默地转身走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对师父唯命是从,之前师父也乐于听取他的意见,他从来没有受过今晚这样的待遇。他坐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越发地不明白了,师父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又为什么会对师妹做出那样的举动。想了许久,心里的落差感,只让他觉得是师父不想要他了——那几声“滚”,分明就是在赶自己走!他索性打包好了行李,带上几身换洗的衣物,把两锭纹银和一把碎银,连同师父之前给自己的那本《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都装进包裹里面,再背上自己平时使用的,那对用祁连山上玄铜打造的阴阳双鱼刀。他打开门,月光洒进房间,忽然想到,还是得留下些什么。于是又回到房间,在墙壁上写下“阿俍走了,勿要牵挂”八个字,就这样出门去了。
宫墙之下,慕容佉仍然背对着海,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公孙俍本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同师妹道个别,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于是使了轻功,再不回头,就这样连夜离了青海海心山。
翌日傍晚,上官住在山下收完了税,打算回山去。他忽然,想到了慕容佉,自己一早下山的时候,就看见她脸贴着墙根站着,想必现在一定累了。他深知,师父向来严厉,说一不二,让她面壁七日,那么绝对不会有半分宽限。慕容佉虽然在海心山上学了一年的功夫,有了一定的内功基础,但如果就这样支撑七天,只怕还是受不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疼起师妹来,就在一位渔民那里买了两条新鲜肥美的鳇鱼,打算带回去熬一锅粥,想办法送给师妹吃了,好让她能多少补充点体力。
回了山,上官住先将两条鳇鱼放到伙房的水缸里,再前去大殿拜见师父,然而师父却不在——平常这个时候,海道子都会在大殿中坐着读书或是练功。上官住一路找着,终于在大师兄的房中找到了愁容满面的师父。
上官住问:“师父,您怎么在大师兄房里?”
海道子低着头,沙着嗓音说:“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