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刚刚呡了一口的铜樽被放下,韩信也专注的看向了蒯通:“那先生此来,不知又带来了何等要事?”
“将军拒绝了汉王会兵南下攻楚之请,可是想思考当日老朽所言,坐拥齐、赵、燕诸地,自立为王一事啊?”
这一问,韩信的兴趣似乎又降低了几分,脸上那犹豫的神情,看的蒯通不停的捋着胡须,蛮有深意的笑。
论指挥大军观察天下战局,在当世的人中,韩信认第二,也是没有人能够排到第一。
可是韩信也就在战局上有自己的才能,抛开这些,若是讨论到政事和交际,韩信并无多少才华。而且他的性格,其实并不好。
也许是早年的遭遇,韩信很想一飞冲天,正如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他也有他的弱点,那就是在除了用兵之事上,其余的事情总是犹豫不决。
想要爵位,他认为自己的功可以对得起一个高的爵位,然后某一天可以回乡光宗耀祖。
自立为王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他这人也知道感恩,知道当初自己落魄的时候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在楚军中一心的努力接近项羽,最后却是一心死灰的离开。
后来在汉军中也是一心死灰。可这一次老天爷给了他绝境逢生,萧何留下了他,并且推荐给了汉王。
汉王当初以礼相待,又在没有什么军功的时候直接给了兵权。
无论是对萧何的知遇之恩还是汉王的善任之情,如今的韩信都过不去心中的坎,总觉得自己自立为王会对不起他们。
而另外一方面说,自从领兵以来,第一战暗度陈仓就展现出了韩信用兵的能力。
他没有楚军将士的勇武,可却善于计策。没有他,凭借汉王当时的情况,想要以修筑栈道出蜀地很难。
自己也确实是尽心尽力的谋划。
这种纠结的性格致使韩信如今都拿捏不定,究竟是该自立为王,还是应该忽略内心长久以来的渴望,甘愿不记什么功劳。
上一次装病,韩信装的很像,以至于陈平没有看出来什么。可即便如此,韩信相信汉王可以明白其中的内容,因为自己这个为将之人生病可以理解,而不愿意交出手中,哪怕一半的兵权,冲着这一点,汉王足以想到自己不是真的因病而无法出兵。
心里的矛盾交织,最终也就致使韩信这样被动的等待。
一边不明面上拒绝和得罪汉王,背地里却是让李左车去了赵燕之地安抚百姓,又让蒯通在齐地下令休养生息。
韩信犹豫着,一口口的酒水入喉,可就是不曾开口。
蒯通静静的看了好一会,最终只能微微的摇头,再次开口道:“将军可能还不知,汉王不久前已经出兵南下了,而且吃了败仗。”
此话一出,韩信的心思果真又拉了回来,“先生可否说说,这具体是什么情况?”
“根据老朽得到的消息,汉王于二十日前出兵,在忻城跟楚军对峙,期间似乎还打出了将军的旗号迷惑楚军。”
闻言,韩信默默的点头,看起来听的认真。
“只可惜,汉王的计策被识破,没能成功让楚军中计。在损失了万余步卒之后也就没有再进攻了。”
一阵微风拂过,摇曳枝桠,荡起一片迷雾般的灰尘,韩信伸手以那宽大的衣袖遮挡住面前的酒水。
待这之后,却是看着蒯通,缓缓道:“看样子,上次彭城之战吃了亏,汉王还是长进了不少,知道用计迷惑楚军了。”
蒯通对此只是一笑,至于他面前的酒水,凉了也罢,吹进灰尘也无妨,蒯通甚至都不去看一眼。
微微动了动身子,蒯通又接着说道:“老朽来此并非跟将军讨论汉王有无在用兵之道上的长进,谈及用兵嘛!老朽这身子骨说不出什么好坏来,只是有一事希望将军可以明白。”
韩信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目认真的看着蒯通。
“老朽知道,韩将军心怀感恩,不想跟汉王有纠葛。可将军就不曾在此事中悟到一二吗?”
略微顿了顿,蒯通坐正了身子,微微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这才接着开口:“汉王本是想让将军出兵南下,可在将军拒绝之后就不曾回言,而是直接选择了南下。”
“说到底,将军心中有汉王,希望汉王可以按照功绩为将军正名,可,汉王的心中是否还有将军?萧何成了丞相,张良成了成信候,甚至于前些时日汉王被围困荥阳,一偏将纪信因为主动提出计策,代替汉王出城假降。只此一次以身犯险,汉王封他为诚安侯,可是将军呢?”
“出巴蜀,平三秦赵燕齐多地,到头来不还是个将军吗?”
起身拱手,蒯通淡淡的道:“恕老朽直言,汉王重用和爱惜之人,多是当年的沛县同乡,试问谁人不想光宗耀祖?他们又一同起义,一路相伴走来,其中的情义怎是将军可以比的。”
看了眼,天际的白云,再回首蒯彻的话音已是低沉:“将军您虽有才能,可一直以来却是被汉王所礼待,自古良辰能将被君王所礼待者也不少,可结果又都如何呢?当年西秦还是边陲小国之时,秦国几代君王都是知人善任,那公孙鞅(商鞅)、张仪、白起等等受过君王礼待之人。
值此春耕时节,天恩浩荡而降下春雨,人怀真诚的敬畏感恩之心方有一个好的收成,若只欣然受之,恐天灾降临啊。”
话落,蒯通只静静的看了一眼蹙眉深思的韩信,再次拱手行了礼,“失礼之处,还请将军勿怪。老朽告辞。”
看着那空荡荡的位置处,摆放着的从未被动过的酒樽,其内已经是遍布了一层灰尘,加之本身就呈现浑浊之色。此时,越发的让人看不透。
一如这樽酒水,君王的心始终让韩信难以捉摸。
他想不明白,也许一个直性子的人永远都想不明白。
自己有才能,也展现出了才能,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君王不解之处,自己直言相告。一切的一切无不是尽心尽责,坦诚相告,知无不言又言无不尽。
可为何人与人之间,就是不能相互的坦诚?哪怕是有着共同目标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