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君,你这体质还是有待加强。”
“现在到哪了?”
“为吾吕氏故里,单父县。”
单父县隶属于砀郡,距离沛县大概只有三天的路程。同时也是吕公的老家,当初他们也是为了躲避仇家而逃至沛县。这次故地重游,也是令吕泽感慨万千。
“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很好奇。”
“什么?”
“你吕氏昔日在单父县不是很厉害吗?那你们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仇家,被逼的只能跑路到沛县。吕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这仇家怕是来头不小吧?”
“咳咳……”
吕泽满脸尴尬。
“其实这都是我害的。”
“我就知道是你!”
卓草记得史书上有提到嘴,也只是说吕公他们为躲避仇家迁至沛县。但这仇人是谁又是怎么来的,史书上并未明说。他先前就想过这问题,因为吕公为人和善,又喜欢结交朋友,和很多郡县大吏关系都不算差。
所以,吕公又怎会轻易得罪人?
而且,还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唉,喝酒误事啊!”吕泽提起往事,满脸唏嘘道:“前年泽在单父县的时候,与诸多游侠来往密切。吾那时也是年轻气盛,喜好打抱不平。那日吾正与亲朋豪饮,有至交遭人欺辱。吾当时酒气上头,再加上其余人拱火,当即拔剑要为他讨个公道。”
“然后呢?”
吕泽背过身去,看向窗外。
“你说归说,能不能看着我?”
“那人是郡尉嫡子,备受宠爱。当时我已知晓他的身份,可那人实在是嚣张跋扈,三番五次辱我至交。再加上旁人挑唆,吾便与他动起手来,然后打断了他一条腿。这事郡尉知晓后勃然大怒,还要吾付出代价。吾翁为此亲自登门致歉,却被对方赶了出来。所以……”
卓草了然点头,也已明白过来。没人能时时刻刻保持冷静,特别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再加上喝了酒还有人挑拨,动手打起来也正常。
对方来头也不小,乃是砀郡郡尉。郡尉掌郡驻军,主管治安和侦缉盗贼。银印青绶,秩比二千石。而且郡尉直辖于朝廷,与郡守分庭抗礼。吕公哪怕与郡守认识,只怕也没法插手这事。
为了躲避砀郡郡尉,他们迁至沛县也正常。毕竟沛县隶属于泗水郡,但却与单父县为邻,而且吕公还与沛县县令是多年老友。
“难怪你们跑路了。”
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吕氏哪怕再厉害,却也不过是寻常商贾豪门。得罪了郡县大吏,他们根本没别的法子。
“那郡尉根本就是故意的!”
“怎么说?”
“子房帮吾追查过,说那郡尉刻意放纵其子找我们麻烦,然后逼我出手。只是没想到我会把他腿打折,便干脆借题发挥对付我吕氏。吾翁后面变卖家产,也都是郡尉在暗中接手,他就是故意的!”
“那太正常了。”
卓草倒是很能理解。
说白点,郡尉无非就是眼红吕氏的买卖。所以故意给吕泽下套,等他上钩后就借题发挥,吞并吕氏的产业。他们玩脱的就是没想到吕泽下手这么狠,活生生把人腿都给打折了。
“卓君,要不你帮我收拾他?”
“收拾他?”
“你现在不是有什么宝剑吗?好像还能上斩公子,下斩谄臣。那郡尉可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当时就欺压黔首,大斗进小斗出。砀郡诸多商贾,都曾受其欺压,每年在其寿辰都得送礼,送的少了就会被其刁难。”
“啧啧,这招不错。”
“什么?”
“我说他借寿辰收礼这招可以。”
“何止!他不光自己的寿辰,连带着其翁媪寿辰,还有他子女的生辰都会设宴邀请豪商。”
吕泽气的嘴都快歪了。
就说说这事,有谁能忍得了?
“真鸡贼!”
秦律有明确的规定,绝对不能贪污受贿,哪怕贪一文钱都算贪,可郡尉这种则属于合情合理的钻空子。他借设宴之名收取贺礼,还真没人能挑毛病。毕竟设宴收礼属实平常,别说官吏,寻常人家设宴也会收礼,毕竟礼尚往来嘛。
“卓君,这你得管吧?”
“不成不成,我再管他们又得说我。”卓草是以退为进连连摆手,“你看看,我对付个赵擎就被他们怀疑。我这次要再帮你对付这郡尉,他们不得砍死我?”
“放心,子房那边我来解释!”
“那等回去再说。”卓草挥了挥手,“现在还是先去沛县的好。你看看,我现在还生病了,你忍心看我这么个病人去帮你讨回公道?”
“忍心啊!”
吕泽理所当然的点头。
“……”
卓草望着认真的吕泽,左看右看。
如果剑在边上,他绝对一剑劈死这家伙!
……
……
沿着蜿蜒曲折的泗水而往上走,经过彭场便已抵达至沛县。在河流阳侧道路交汇处,有处茅屋凉亭立于旁边,凉亭上有块木质匾额,以秦篆篆刻着三个大字:泗水亭。
距离泗水亭约三里地,就是中阳里闾。自秦占领楚地后,原有的楚制就被彻底推翻改行秦制。五户一伍,两伍一什,全都编入至秦国户籍。邻里之间互相监督,同时施行连坐制。
隔着老远,还能闻到股诱人的酒香味。
亭内十余人围绕成团,全都冷的瑟瑟发抖。最中间的则是位中年人,留着美髯,额头隆起。包着赤帻头巾,披甲佩剑,端坐于上。至于其他衣着简陋的都是要服徭役的人,他们要赶赴郡城运粮至砀郡。
秦国推迟了北伐三个月,期间需要的粮草自然都得准备好。所以各地郡县都得运送粮草至就近的郡城,再用阶段运粮的法子送往北地郡。像现在是最冷的时候,运粮简直就是种折磨。
刘季自怀中取出尚且温热的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看到有几人不住沿着唾沫,他也未曾藏私将酒囊递给他们。
“来,每人一口暖暖身子。”
“多谢亭长!”
“哈哈,无须与我客气。”
刘季满不在乎的挥手。
“这酒可真香!”
“是我自武负酒肆赊来的。”
刘季捋着胡须,看着亭外的鹅毛大雪,忍不住长叹口气。他还得送这些人前往北至县城,这亭长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他还不如找曹寡妇暖和暖和。
他从小长得就与他爹神似,所以备受翁媪宠爱。家里头别人都没读书,就他一个束发修学读书写字,并且与卢绾关系也更加要好。要知道他们二人可是同一天出生,两家关系也不差。
长大成人后他受当地民俗的影响,干脆成了游侠。他随后又投奔了魏国的张耳,两人交情也很深。可是好景不长,魏国被灭后张耳就成了通缉犯,无可奈何的刘季只得跑路回沛县。
那段时间是他最为迷茫的时刻,在家里头也不下田地干活,反而是成天游手好闲的蹴鞠逗狗。好歹也三十多岁却还是条老光棍,每日蹭吃蹭喝。他爹刘太公被气的没事就揍他,还说他不如仲兄刘喜踏实能成事。
后来,他的机会来了!
秦国灭楚,沛县急缺斗食小吏。像是郡县大吏那都是自秦国调来的,也就是由秦人担任。郡守郡尉郡丞这种大官,还轮不到他们。但是像亭长乡佐这种,基本都是由本地人担任。
想要当官无非三种途径,比方说有爵位的就能很轻松当上官吏,或者靠人举荐破格提拔,最后种就得通过试吏考核。刘季自个儿心里清楚,他没有爵位无法成为官吏。成天游手好闲的又不事生产,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反面例子,有名望的官吏也不会举荐他。
别觉得举荐很容易,好像张张嘴就能做到。实际上如果被举荐者做错了事,那举荐人同样会受罚。所以举荐人往往都会非常谨慎,不会随便举荐。
为了成为官吏,他选择通过考核!
知晓此事后,他爹直接气笑了。
你小子别吹牛,分明就是想骗钱!
还想为吏?就你这废物也配?!
刘季当时没辙,只得托关系找人帮忙。幸好他这人生平最喜欢结交朋友,他还有位生死至交名为任敖,当时就在县衙大牢内担任狱卒。任敖为了帮他,偷摸把很多秦律摘抄下来给他看。
他早年是读过书的,而且记性也算不错。经过大半年的准备,总算是通过了试吏考核。成绩虽说不算多出色,却也足够了。文科方面过关还不够,还得再精通骑射剑术和拳脚功夫。还好,刘季早年作为游侠也不是成天混日子的类型,这些都是他的强项。
于是乎,他就成了泗水亭亭长。
“亭长,这日子是越发难熬了……”
“北伐推迟三个月,苦的是咱们。”
“寒冬腊月谁不想在家,却偏要去送粮。”
“列位慎言!”
刘邦紧了紧手中的配剑,看向远处。
大雪纷飞,就看到有车架徐徐而来。
“野草……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