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崔琰此言一出,原本就炸开了锅的政务堂,变得更加喧闹了。
如果说前三策是绑缚住了世家的手脚,那这最后一策,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刀!
于此同时,田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之色。
怪不得前几日林子初问某屯田之成效,原来是早有预谋。
心中如此想着,他扫视一周,将堂中众人焦急愤怒的神情看完后,嘴角却又露出一丝冷笑。
林子初素来手段卑劣,但却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有效。
对付这些世家,就算把他们全部杀光也没用。杀了一茬,还会再长出来一茬。想要一劳永逸,还得从根源上动刀子。
只是如此釜底抽薪之策,必然会遭遇所有世家的强烈抵抗,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跟你拼到底。
所以这一刀能不能砍下去,还有待商榷。
可此时王允的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到了这时候,他才恍然惊悟。
原来林子初之前一直退让,等得就是这一刻!
之前新纸事件,王允以为林朝是要用一两代人的时间,来慢慢削弱世家。
而后学宫事件,王允以为林朝是要在十数年内,挖空世家的根基。
今天他才终于明白,莫说一两代人十数年内,便是一年他林子初也不想等!
只要这条政令被实施下去,世家之衰落,顷刻间就成了定局,并且再也无可挽回。
不,他绝不能允许这种局面出现!
所以下一刻王允便站了起来,大声驳斥道:“崔御史所言,乃误国误民之言,诸位万不可听信之!”
王允话音落下后,司马防也站起来附和道:“不错,百姓原本三十税一,自可安居乐业。如今崔御史却要改成十税五,难不成要逼得百姓卖儿卖女。倘若激起民变,崔御史罪莫大焉!”
为了阻止崔琰推行这四策,两个平日里极少发表意见的老家伙,此刻竟赤膊上阵,率先发动了反击。
而且张口闭口,皆是以百姓为借口,倒显得极为嘲讽。
“王尚书和司马尚书所言在理,三十税一乃是施行了数百年之国法,又岂能轻易更改。贸然变动,必然引得百姓竞相反对,届时你崔季万死难恕其罪!”
又一位世家官员站起来说道,甚至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崔琰。
紧接着,又是一大批世家官员站起来反对。
言谈举止中,已经不满足于阻止新政推行,更有要置崔琰于死地的意思。
见这么多人齐声反对,荀或不由苦笑一声。
自崔琰说出这四策之时,他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当然,也不是没人支持崔琰。
田丰、荀谌、沮授三人第一时间就站了出来,表示支持新政。同样隶属于都察院的崔钧和臧洪,也跟着表态支持。
可剩下的一些徐州系官员,却选择了沉默。
毕竟没有人愿意主动割肉,他们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眼看双方即将展开唇枪舌战,且颇有不死不休的意味,荀或只好站出来打圆场。
“诸位莫急,此事事关重大,且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政务堂中近半数人反对新政,此事便只好不了了之。
对于这个结果,崔琰却丝毫不失望,甚至全程含笑观之。
只是下了值之后,以荀或为首的内府要员,包括荀谌、沮授、田丰、崔琰甚至是崔钧、臧洪等人,都齐刷刷的来到林府门前。
此时天色渐晚,空中再度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林府的大门被打开后,露面的仍是福叔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
“诸公,家主有请!”
田丰忽然嗤笑一声,开口道:“诸位,看来林子初早就算到了咱们会来。”
其他人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他这般轻松,尤其是为首的荀或,闻言后叹息一声,便大步向府中走去。
而此时的书房中,林朝坐在主位,左右下首分别坐着辛毗和赵云。
等众人推门而入时,正赶上三人密谈结束,赵云和辛毗起身告辞而去。
两人走后,林朝看了看身上沾着雪花的众人,不禁开口笑道:“诸位今日竟有如此闲情雅致,居然都来了某这里,难道想蹭饭不成?”
说着,林朝一挥袖,示意福叔奉上茶水。
众人落座完毕后,却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可真等见到了林朝,却又无从说起了。
良久,还是荀或率先苦笑道:“子初,你这次玩得有点大。”
“不大,一点都不大,大的还在后面呢。”
林朝摇头笑道,目光已经望向了远方,像是能隔着房门透视到千里之外的场景一般。
与此同时,郯县城中安置百姓之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空中的小雪继续飘落。
纵然如此,却有近万百姓在营地中聚集,有些甚至已经点起了火把。
而在这些百姓的中间,却有几个人大声演讲。
因过于激动,这几人早已面红耳赤,声音嘶哑。
“各位,今日州府议事,有一位大官提出要给咱们分地,无论男女老幼,每人三十亩!等明年开春就开始分发!”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顿时沸腾了,皆面露喜色。
土地是立身之本,是他们的命根子。
如今他们已经成了流民,原本的土地早已荒废。官府肯再将土地分发给他们,这种好事可是做梦都不敢想。
人都有从众心理,莫说这个时代的百姓,就算是后世的高学历人才也是如此。
人一多,就容易被情绪掌控,便没了理性的存身之地。
这两天刚吃上饱饭,又听说了分地这件天大的好事,一时间百姓心中只剩下了欢喜,哪还管消息的来源和真实性。
一片喧闹过后,人群中便有人开口向中间的几人问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俺可从来没听说这样的好事!”
“自然是真的,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见到有人质疑,之前开口的那人满脸不喜道:“如今的州府,和往年可是大不一样。放在往年遇到了天灾,像咱们这样在泥地里打滚的人,州府可会看你一眼?
但今年不一样,州府不禁肯让咱们进城,更是给了咱们活命的口粮。我骗你,肚子里的饭食可不会骗你!”
被一通反驳之后,之前开口质疑的人被怼得面红耳赤,满脸羞愧的反省去了。
中间那人继续大声喊道:“为什么今年和往年不一样,是因为如今的州府,乃是当朝太尉,刘公玄德在治理。玄德公此人宽仁大度,爱民如子,纵然今年打仗最危急的时候,玄德公却亲临城头,亲自与敌交战,哪怕贼军势大,鏖战道最后一刻,玄德公也誓死守护咱们,没让贼寇入城。
如此仁爱之主,肯发给咱们田地又有什么稀奇的!
而今日那位官员,正是一直追随在玄德公身边之人,日日被玄德公以仁义之道教化,成为好官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的情绪顿时被点燃了,口中大呼玄德公仁义!
等这一阵情绪过去之后,中间那人却面色忽的一变,愤怒大叫道:“玄德公想发给咱们土地,却有人不愿意,所以此事并未施行!”
“为什么?”
当即有百姓大叫道。
一直没希望,人也就无所谓了。但刚看到希望,却又瞬间绝望,这种落差感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百姓们又一次被点燃了,只不过这次是愤怒的情绪。
“你方才说玄德公爱民如子,又怎么不许手下官员给俺们发地?”
“就是就是,州府官员还敢不听玄德公的话不成?”
一顿七嘴八舌的反问,直接问出了百姓心中想问却又不敢问的话。
中间那人大声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玄德公如今正在青州征战,对于郯县发生的事情,肯定是不知道的。那些贪官污吏眼看玄德公不在,就开始阴奉阳违,不想把田地分给咱们。”
此言一出,围观的近万百姓都沉默了。
虽然很无奈,但民不与官斗是这个时代的常识,他们又能如何?
但一想本该属于自己的田地,却被某些人把控在手中,心中难免痛苦万分。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片刻后,中间那人却又大声道:“各位,咱们不能忍气吞声,总要讨个公道回来!”
“怎么讨?”
人群中有人问道。
“去闹,去质问他们!某知道是哪些官员不肯分发田地给咱们,也恰好知道他们的府邸在何处,是个带把的,就随某前去讨个说法!”
闻言,百姓皆有意动,却终究不敢应声。
随后便有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若是上面追究下来,断了咱们的粮食,那可怎么办?”
“怎么追究,凭什么追究!没有田地,就算州府肯接济咱们,等到明年开春咱们吃什么?到时候还不是要被饿死!
与其被饿死,还不如去讨个说法。有道是法不责众,更何况玄德公一向爱民如子,绝不会因此惩处咱们。”
这时代的百姓本就尚武,又见此人言之凿凿,再加上徐州这两年的确对百姓极为宽仁,胸中还有着土地被夺走的-愤满……
种种条件的加持下,百姓的畏惧暂时被压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便是滔天怒火。
“好,俺跟你去,誓要向这些狗官讨个公道!”
“某也去!”
“算某一个!”
“同去,同去!”
畏惧被压制,怒火被点燃,下一刻便化作无可匹敌的力量,涌向了城内。
……
暗处,辛毗和张a见到这群情激奋的一幕后,嘴角顿时露出了笑容。
“张将军好手段!”
辛毗冲张a竖起了大拇指,笑着开口夸赞道。
“先生过奖了,末将哪有如此智慧,这一切都是监军传授之法。”
辛毗笑道:“即便是长史亲自传授,张将军能施展成这般模样,也足可见将军确有大将之才。
此番百姓一动,大势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