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给他献上了澎湃的掌声。
杨鸣看了一眼总监原来在的地方,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杨鸣的耳朵里还在响着同事们的“质问”,为什么?五年了,为什么他能够跳的这么好,是啊,为什么?杨鸣挤出人群,找了个偏僻的小练舞房,昏暗的让人感到非常安全,后面小半间,堆着散乱的各种舞台道具。
他扯下自己的衣服,踢掉了裤子,就穿着裤衩站在镜子前这么年轻,弹性,有力,又富于勃勃生机的躯体。他一步一步走近镜子,看着自己的脸,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惊惶和抵触,让他整个人都微微发颤。 : :
杨鸣扑到了自己的包上,从里面找出一把剃须刀来,他把胡须先提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打开削发器,顿在那里,仿佛时光凝固,仿佛天人交战他闭上眼,嗡嗡的声音再响起来。
一丝一缕的长发落在地板上,飘乎乎的,每一丝的落地,却又那么触目惊心。
坑坑洼洼的寸头渐渐出现。
杨鸣良久不敢睁眼,他使劲闭了闭眼睛,突然冲向了旁边的水池子,粗暴秃噜着脑袋,把胡须、头发都洗掉了,然后睁开眼睛,对着哗啦的水柱凝视,才决然地站到了镜子前。
这副身体,比他考入舞团的时候,更加优质。
杨鸣想起了当时考试的时候,他跳舞的画面,他想起一步,就跟着跳一步更稳定,更高标准,更成熟,更动人。
“杨鸣,杨鸣?”
有人在喊他。
杨鸣突然惊慌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脸,他四下寻找着,从道具杂物里头,找到了一箱子假发,他找了一顶男士半长头发待了起来,竟然那么合适,仿佛原来那一顶也是假发一般。
胡子,他从包里翻出来一只一次性黑色口罩,然后把衣服穿上。
“谁在喊我?”
“你怎么在这,总监喊你,赶紧去吧,估计有好事呢。”
“好,谢谢。”
杨鸣一转头,看见总监就在不远处,她办公室的门口,静静地看他,两个人对视了很久,仿佛有永远那么长。总监点了点头,先回了办公室。
杨鸣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总监,您找我。”
总监依然是那么淡漠,仿佛不会其它表情,但眼神却锋利深邃地让人害怕。
“嗯,团里新编了一支独舞,喏。”总监把桌面上剧本推给杨鸣。
《寂静湖》。
“您是?”
“没有信心?”
杨鸣放下了刚才的一切,眼睛突然发亮,总监亲自编的舞团独舞,这是首席才有的待遇,或者说首席未必能演,但演的人,一定是首席:“有,我有信心,谢谢总监。”
总监终于,第一次地,扯了嘴角,似乎是一个笑容。
……
“刘老师,感觉还可以吧?”
“没事儿。”
刘岩老师一改戏里的“面瘫”,笑的很温柔,十年了,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当年在最高光时刻来临的前夕,被毁掉舞蹈生涯的沉重打击。
季铭把这位请来演红星舞团的总监,还是挺冒险的,毕竟没有演过戏,虽然是个符号化的人物设定,但还是让人挺担心。不过刘老师说的很对:
“演个面瘫嘛,明白。”
可能是舞团的环境让她非常熟悉,非常放松,总监的人物设定也跟她自己的职业完全吻合。因此演起来远比季铭想的好的多,就是有时候强度一大,季铭会担心她身体是不是受得了。
“季铭,你别把我当成病人了。”刘老师点了点他:“我没那么虚弱,好歹也是个八零后,虽然腿不能走,又没多老十年。”
乐观。
“哈哈,”季铭点点头:“您觉得今天戏怎么样?”
“别的我不懂,你也好,文姐也好,还有爱丽丝导演,桃红老师,你们才是专业的,我不懂演戏的事儿。不过今天你跳的那一段《天问》,真的不错。好像不是桃李杯的那一支。”
“不是,是请了歌舞剧院的一个老师编的。”
刘岩点点头:“你们这个电影,做的真是用心了。说起来也确实电影占便宜啊,一部电影可以放进去好几支舞蹈,还有音乐也行,剩下还有你们的表演,那肯定是比我们有竞争力啊。”
季铭都乐了,第一次听到这么比的,电影也没法拿到舞台上去演啊,演了不就是话剧、音乐剧和舞剧了么。
“就是后期可能还会做一些衍生,因为您也知道,我也是从舞台到电影的嘛,所以后面还有一些舞台方面的工作,就反正也是要做的,就索性从头开始了,花一次钱,一次人情,做两件大事儿,还是挺划得来的。”
桃红走过来,点点他:“又听见你在说花钱不花钱的事儿了,你这个制片人当的,一身铜臭。”
“能臭的过徐导,您再说我吧。不过说来徐导再铜臭,您不还是嘚嘚地要赶紧回去了么?”
“我那是为了孩子。”
季铭了然地点头:“哦,原来徐导在您那里不算什么东西,我知道知道了。”
嘿。
欠揍是不是?
桃红老师今天的戏结束,就告一段落,先可以回家去休息两周,等到季铭他们拍完《寂静湖》练习这一段重磅戏,才又回来演练习之外的部分这段是两部分,一部分是舞蹈方面的,大量的跳舞戏份,包括他跟元泉、王筱晨之间的一些交叉,都在这里面。得一鼓作气,从拿到舞蹈剧本,再到最后跳出来,就是两周啊,跟电影里的时序也是完全吻合的。第二部分就是练习《寂静湖》的同时,在舞蹈之外的,随着舞蹈剧情的前进,杨鸣不断地被各种想象世界的漏洞提示,在舞蹈之外,同步地感受到“挣扎”的主题。
这两块是要分开演的。
主要也是基于爱丽丝对季铭的信任,一般来说,情绪很难进入,还是这么持续高难度的人物状态,应该是进去之后,就把该演的全演了,避免需要二次进入,一定会有不同但这样一来,必然会导致舞蹈部分的断裂,拍拍舞蹈,再拍拍舞蹈之外,这样也不好。爱丽丝两害取其轻,最终选择了分开拍。
季铭是认同的。
剧情的流畅和完整是最重要的,他对自己也有足够的信心。
“我今天走,你是明天?还说也是今天晚上?”
“我明天早上,飞京城,然后下午一起去宁南。”
桃红点点头:“姐在家里帮你加油,一鼓作气。那你们这回就是演之前,也不再排练了。”
“嗯,到宁南估计也没有机会排练,我们是到的第二天就要演出,演完我就回来了。”
梅花奖的行程挺短的,其实也有好处。因为它的整个评选非常内部,所以也不需要演员参与多少事儿,就是去演,演完那天可能能见到评委,再之后就见不到了,人家也要避嫌,你自己也要避嫌,接着就等,等到获奖人公示名单出来,就尘埃落定。
“你也要休息两天,一张一弛,不能太紧了,我看你慢慢地往角色里走,走的越深,就你这个人,感觉原来是季铭的,现在杨鸣占掉一半了,再不松一松,大半都得是杨鸣了。”桃红虽然说的轻松,但内容是严肃的。
杨鸣和《遇仙降》李元的表演法是完全不一样的,李元是外放的,情绪八爪鱼似的表演法很适合。而杨鸣则是完全内化的,一切的张力、冲突、塌陷、重构,都在他的精神里头,外象只是内在的一个展示。
“没事儿,我有数。”
“你有数就好,别忘了你还有个漂亮女朋友。”
“漂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