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河间一带，这一月两边都安分了许多，没有大肆攻伐，城寨的得失每一日仍在发生，但烈度无疑降了不少，其中既有春耕的缘故，也不缺北齐小觑了南朝的抵抗程度。</p>
或者说，轻看了那位镇南大将军。</p>
腹地的动乱，匪民的劫掠，以及几处边地县府悍然反叛、朝堂狗斗不休……一切都冲荡在梁朝官军身上，却又在严崇岳的运筹帷幄中勉力维系，与齐军僵持。</p>
而当半月前，久攻无果，且因侧方主将大意丢失了一座散关，让梁军北企数百里地后，被唤作齐国高虎的高言弘按不住朝中流言猜忌，拥兵自重的罪名对他干扰不多，却让作战的诸将心头惶恐，为了安抚众将，也为了安抚朝堂臣子与齐皇，他只得放缓了谋划，再三与朝中请罪扯皮。</p>
一来一去皇命不断，终归错失不少机会，于是渐渐慢下来。优势依旧，却没了最初时鲸吞万里如虎的气魄。</p>
转而步步为营，打得分外焦灼。</p>
不过变化还是到来，这是五月中的一日，阳光正好，却见光同关内一阵混乱。</p>
初时北齐尚不了解根底，不过很快细作传来情报，大梁朝中有了大变故！</p>
……</p>
章和二年四月十日，梁皇驭龙宾天。</p>
这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大事，从朝堂到民间，风波席卷，狂浪欲来。</p>
而在左右二相以及深宫大太监摒弃前嫌合力遮掩下，秘不发丧，边关的严崇岳知道这一消息已经是一月之后。</p>
这期间，圣旨还曾发于大营，言称慰问，许诺军械粮草赏银，周边州府亦配合无间，却隐钳制在一地谨防动乱。</p>
五日前刚刚上奏了边关情况的严崇岳再接到圣旨时，却是新皇天下大赦诏书。</p>
或许是为了形成既定，新皇诏书不发则已，一发便在短短数日间遍及南梁大地各处，包括边关。</p>
一时间天下无数人都知晓此事——也许新皇如何将士们不清楚，但梁皇驾崩的却再无法掩饰。</p>
他们本能地担忧，倒不是为了大梁未来，而是先前许诺的那些赏银和粮草还能否如约下发。</p>
民间议论纷纷，军中必然也会掀起轩然大波，边关本就各派系交织，如今更是心潮暗流涌动，值此之刻再无往日勠力同心的局面。</p>
心思一杂，不复奋勇。</p>
何况还有齐军虎视眈眈，决计不会放过新旧交替的节点。</p>
营帐中，多出几缕白发的严崇岳双目彤红，兀自掩面长叹，面容愁苦。</p>
“愚不可及！”</p>
“朝中竖子当道！误我！”</p>
……</p>
“南人皇帝死了！？”</p>
哈哈哈哈！高言弘放声大笑，多日来被严崇岳那老将布置出的铜墙铁壁折腾到淤积心头的闷气凭空散去。</p>
“当浮一大白！”</p>
不过高言弘高兴归高兴，也知道机不可失，更并未在这当头犯军纪。</p>
“且将此事报于京师，另着蒋郑、高连之二将，率军从大风口出，汇同主力，夺回九峰！”</p>
“着宋越领三都两千人，攻小春江！”</p>
“大山关众将袭扰光同，务必趁此良机在对方防线上一举撕开口子！”</p>
北齐再次动起来，这一回来势汹汹不可阻挡，更有细作被派出，就着无数消息纷乱难辨的时机，添油加醋，直将新皇贬低得一无是处，是个薄情寡义之人。</p>
里里外就一句话，大梁或许要放弃河间地，或者不会再供给军需。</p>
真真假假边关的军卒民众说不清，建业太远，万一呢，梁皇的信用本就不算多高，新皇能好到哪里去？又听闻是个喜好酒池肉林贪玩享乐之辈，说不得军需赏银都被拉取修造宫室，分润给手下那群贪官污吏！</p>
一时间人心惶惶。</p>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外的建业同样肃然沉凝，气氛凝重。</p>
街上有兵卒卫队走过，清扫血迹。</p>
显然，月前的那场变故并非圣旨中所言的平和，几位殿下为此大打出手，梁皇驾崩突如其来，在这之前几日宫中才传出皇上春寒已痊愈，还在与妃子同游，红光满面。</p>
所有人都没能反应。</p>
于是急促之下再顾不得布局，一股脑全数掀开。</p>
动荡之大，波及朝堂内外数万人！</p>
纵然一月过去，余波仍旧，时而就有哪家被缉拿，有凶人冲击官邸，有匪徒摸入皇城行刺！</p>
啪！</p>
“咳咳、欺人太甚！”</p>
皇城内，太子所在宫殿。</p>
已经登基的原太子咳嗽两声，他双目狭长，寒光漫漫，初登大宝的他并未急着入住皇宫，而是选择了自己幼时所在的这处地方，由手下心腹值守。</p>
在清洗干净之前，深宫过于危险，他不愿轻易涉足。</p>
短短一月，已经经历了百次刺杀，投毒、暗器、反叛……这群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p>
堂堂皇城，竟连一群宵小都防不住。</p>
何等可笑！</p>
分明是在借刀杀人，找了一群替死鬼罢了。</p>
新皇放下手中纸张，俊气的面庞闪过一丝狠戾。</p>
能从几位弟弟手中保下宝座，他不可能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但一些事做不得。</p>
至少不能他去做。</p>
双目幽幽，终于长叹，下定了决心。</p>
“边关还在动荡，严崇岳手下的兵卒足足十万，需要拉拢，还有北齐……不能被牵扯太多在京师。”</p>
他不是无能之辈，与流言蜚语中的形象不同，新皇虽喜享乐，却也知晓如今的局势远不到放纵的时候。</p>
北地的动乱已经刻不容缓，不久前他与左右二相相商，打算趁着大赦的名义筹集一批军需送去河间。</p>
二相劝言，严崇岳一旦势大，将难有回转余地——这二人素与武夫出身的镇南大将军不对付。</p>
话里话外不愿出力，甚至要阻挠。</p>
啪！再次击打桌面，他恨然，细想自己手中力量，短时内却又无可奈何……</p>
希望严将军能挡住吧，再给他一点时间梳理朝堂，届时便可给予边军诸将更大支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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