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佛生喃喃道：“他们这么多人聚集在冰州城外，想做什么？”</p>
“事情比我们想的严重。”</p>
“动手吗？”</p>
“先探清楚他们想要做什么……”</p>
“有人过来了。”</p>
“隐匿。”</p>
“后面也有人来了……很多人，不止靺鞨部落。”</p>
“填装弩箭。”闻佛生低声道，语气已与之前完全不同，“准备动手。”</p>
陆思源终于感到气氛不对。</p>
这次已经不是辽东军武堂的试炼。</p>
忽然。</p>
“什么人？！”</p>
前方一声大喝。</p>
“动手！”</p>
“嗖嗖嗖嗖……”</p>
闻佛生从腰间解下一枚手雷，冲着小屋冲去，同时抬手射杀一名匪贼。</p>
冲到近处，他抛出手雷，就地一滚。</p>
“轰！”</p>
一时之间各种声音都有。</p>
“哈穆！”</p>
“西八。”</p>
“死内洗奈！”</p>
“额秀特……”</p>
陆思源已吓懵了，而远处已能听到高丽语和女真语的呼喝，那些匪贼说的是“唐军发现我们了。”</p>
但过了一会儿之后，那些匪贼便发现了端倪。</p>
“没有铳响，没有铳响，不是唐军主力，只是小股的探子。”</p>
“杀了他们再去抢掠冰州……”</p>
陆思源大惊，忙拉过身边一个军武堂的学生，道：“他们准备抢冰州城。”</p>
“知道，赵甲，我掩护你，你回去报信。”</p>
“嗯。”</p>
“阿里泸浑，右边，掩护赵甲走。”</p>
陆思源目光看去，已有些怀疑李儒风，因为这个女真人给的消息是错的，才导致他们陷入这样的绝境……不对，如果不是被他们撞见，只怕这群匪贼还要劫掠冰州。</p>
他们是怎么来的？</p>
有一部分是倭寇，那是从海参港登陆的吗？不知道，其实真的没学好季风，该死。</p>
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闪而过，陆思源深吸一口气，专注在战场上。</p>
他抬起手中的弩，瞄向远处一个匪贼。</p>
“嗖”地一下，第一下没中。</p>
匪贼已经围上来了，竟有上百人之多。</p>
这是趁着辽东军北征，聚集起的一窝大匪。</p>
“噗噗噗……”</p>
不断有匪贼倒下，终于，有个军武堂的学生倒下。</p>
陆思源只觉心都抽搐了一下。</p>
前方已有人向他扑来，他抬起弩，将对方射杀。</p>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p>
他父亲常说，不希望他再当武人，不希望他再上战场。往日没有体会，直到此时才明白。</p>
有鲜血泼到他脸上。</p>
李儒风劈倒了一个冲过来的匪贼，喝道：“往树林里走。”</p>
陆思源也拿出刀来，向北面的闻佛生喊道：“走啊！”</p>
一刀劈退一个匪贼，他拉着张祥平往后退。</p>
“噗。”</p>
张祥平倒也不窝囊，也用弩箭射杀了一个匪贼。</p>
但终究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十六岁少年，动作还是笨拙。</p>
越来越多的匪贼追上来。</p>
混乱中，他们与闻佛生失散了。</p>
其后，又有两个军武堂的学生被劈倒。</p>
李儒风很是勇猛，一直在断后，但也被劈了两刀，重伤踉跄。</p>
“走！”</p>
终于，他们找到了马匹。</p>
陆思源回过头，抬弩，射杀了追得最近的一人，扶着李儒风上马。</p>
他也飞快翻身上马，拍马便走。</p>
“嗖！”</p>
忽然一声响，陆思源回过头看去，只见张祥平已被一箭射落马下。</p>
“祥平！”</p>
一瞬间，陆思源的泪水夺眶而出，勒马便要回去。</p>
李儒风却一扯他的缰绳。</p>
身后，匪贼继续追过来。</p>
~~</p>
“咴！”</p>
马惊，其后是一声重响，陆思源摔在地上，转头看去，前方有条绊马索。</p>
李儒风也摔下马了，留下满地的血，昏厥过去。</p>
陆思源上前一探，他还有鼻息，遂拼命将他拉到旁边的树从里。</p>
然而不远处已传来了呼喝。</p>
“在那边！”</p>
“娘的。”</p>
陆思源骂了一句，握紧了刀，深吸两口气，起身，躲在树干后，准备与那些追过来的匪贼拼了。</p>
“簌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p>
“死内洗奈！”</p>
“啊！”</p>
“砰，砰……”</p>
夜色中，有人冲着那些匪贼开了几铳。</p>
陆思源转头看去，只见有数十道身影迅速冲过来，其中一人手持大刀，舞得龙飞凤舞，倾刻间便斩倒数个匪徒。</p>
待这人赶到近处，陆思源定眼一看，不由惊呆了。</p>
“娘……娘亲？”</p>
王翠收了刀，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上前，“啪”地就给了儿子一巴掌。</p>
陆思源“哇”地一下便大哭出来。</p>
“娘亲，我害死了祥平！呜呜呜……”</p>
~~</p>
冰州城。</p>
时任辽东路提学副使的闻道生被匆匆被唤到府署。</p>
“看你二弟做的好事？！六人因此丧命，三人重伤，其余各个带伤，他担得起吗？！”</p>
闻道生拾起那文书一看，脸色已是煞白，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该打杀的顽徒……请制府秉公处置我绝不为他求情！”</p>
良久，公房中响起一声叹息。</p>
“真说起来，这几日节假，他们并非偷跑出去。撞破匪贼偷袭冰州城的阴谋，杀敌三十七人。论起来，是有功的……”</p>
闻道生道：“制府不可姑息这顽徒，请重罚！”</p>
“我是为了姑息他吗？！”</p>
又是一本册子被砸出来。</p>
“要让我给死去的那些生员记过不记功？他们的家人如何看待？！娘的，给老子捅这么大的篓子！”</p>
闻道生惭愧不已，不敢说话。</p>
“功是功，罪是罪，此事自会交有司审理，估计他的功名难保。我召你来想说的是，这些都是年轻人，往后的栋梁，犯错不可耻，得让他们知错。”</p>
“是，制府放心，我一定教训他们。”</p>
“去吧。”</p>
~~</p>
陆思源垂头丧气地走在冰面上，看着一旁的闻佛生。</p>
闻佛生也受了伤，却不肯要人搀扶，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显得颇为倔强。</p>
前方，有个衣衫单薄的书生站在那。</p>
待队伍走近了，闻佛生见了这书生，便停下脚步，喃喃道：“大哥。”</p>
闻道生走上前。</p>
“啪！”</p>
一巴掌抽在了闻佛生的脸上。</p>
陆思源站在一旁，拼命噙着泪水，只觉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p>
“你们觉得自己有本事对吧？”闻道生说道：“这辽东的白山黑水之间，散落着的凶悍之辈有千千万万，来，你们就凭你们的双手去把他们都杀光。”</p>
“大哥……”</p>
“去啊！”闻道生大喝道：“正好，朝廷耗费无数钱粮开垦辽东、诸将士与同僚冒着这风雪戍守这苦寒之地，便是担心京畿防线单薄而边民凶顽，往后再起祸乱。有你等这般勇士将他们斩尽杀绝，从此辽东寸草不生，正好永绝后患！”</p>
“大哥，我错了。”</p>
陆思源也用力抹着眼泪。</p>
闻道生叹惜了一声，终于放柔了语气。</p>
“王师征伐天下，在你等看来，是好战好杀伐、是穷兵黩武吗？可你等若肯认真揣摩朝廷之意图，便该知如今诸般征战，为的实则是‘太平’二字，开疆扩土教化边民求的是长治久安。”</p>
说到这里，他抬手一指远处的雪原，再问道：“那些匪贼为何逃到长白山？为何不去开平、不去长安、不去临安？为何连开城、平安他们都待不下去？因为越是繁盛、越是文明之地，这些野蛮、愚昧者越没有生存的空间。所以，我们才要来辽东。看看我们建的城池，看看城头上的火炮，再想想官兵能那么快去救你们，匪贼真的能抢掠得了冰州城吗？我们不会放下杀人的技能，但我们过来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更别提还有你们身边本不该牺牲的同窗……”</p>
话到这里，陆思源再次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p>
对于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得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p>
~~</p>
建统三十三年，延边。</p>
官道边，有几个十多岁的少年远远看到车马过来，连忙迎了上去。</p>
“敢问是新任的提学官到了吗？”</p>
陆思源下了马车，道：“不错。”</p>
“那提学官在马车里吗？”</p>
“不，马车里只有书。”陆思源道，“提学官在这里。”</p>
“真的？这么年轻的提学官？”</p>
“只要学问深，年轻与否重要吗？”陆思源笑道：“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p>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各族少年们摇头晃脑一起诵读起来，其中一名小童大声道：“我们也会背。对了，府学的先生们就在那里准备迎提学官，我们是先跑过来的。”</p>
~~</p>
辽东衙署，正有两个官员聊起延边府提学的任命之事。</p>
“咦，陆大将军的儿子竟不上战场了？”</p>
“我在军中参谋，曾听陆大将军追杀乃颜时说过一句话。”</p>
“哦？”</p>
“最好能把所有仗都打完，免得子孙后代还要打仗。”</p>
“大将军怕是想得简单了。”</p>
“也许吧，但陆提学上任时也说了一句话。”</p>
“愿闻其详。”</p>
“打仗也好、教书也好，一代人做一代事，都是为了后来人的安稳太平。”</p>
为盟主“niema”加更，niema大佬打赏了好多个盟主，特别感谢~</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