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土司府逃出来,薛兆乾带着逃亡队伍途经关帝坪、梅子头、磨房沟等地,一路沿涪江而上。
对于薛兆乾而言,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逃亡目的。薛兆乾感觉他是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自以为是的光明其实都是假象,那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愿景,从来不曾存在过。薛兆乾蓦然发现,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容身之所。
陈丽娘有她的想法,她认为现在他们最好的去处是朵甘思。大明王朝对康藏地区长期以来的政策一直都是“多封众建、因俗以治”,哪怕朝廷在康藏地区设有朵甘都指挥使司,纵使知道他们身处朵甘思,也无法将他们引渡回来处死。朵甘思距离渔溪司不算太远,只要翻过摩天岭,穿过阶州的文县,就能绕过宁武司进入松潘卫,从而抵达朵甘思。若是快马加鞭,半个多月就能达到。如果他们能够顺利抵达朵甘思,就能保住性命。他们所携带的金银细软,足够给朵甘思当地头人送礼,能够在朵甘思立足。只要命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众人一合计,薛兆乾和广武十二骑都认为陈丽娘此计甚妙,一路朝着朵甘思的方向狂奔。
令薛兆乾等人没想到的是,一直关注着江油关战事的王鉴,在得知江油关关隘已被明军攻破、薛兆乾仓皇外逃的消息后,立即火速集结了两千土兵,积极响应明军,从宁武司沿涪江河一路而下,配合明军呈围追堵截的态势,合力追捕薛兆乾。
天已渐渐亮了起来,薛兆乾等人马不停蹄地踏过莺鸽坪。刚刚进入石头坝,就远远望见清晨空山凝云深处有一株株辛夷树。上面缀满欲放还休的辛夷花,在薄雾里披上一袭轻纱,微光轻抹,粉中点红,好似头戴粉红珠钗的广寒仙子下凡,在雾霭流岚中茕茕孑立。
“辛夷……”睹物思人的薛兆乾不由得把缰绳一收,停下了行进的队伍,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辛夷花,心中泛起万千波澜。
陈丽娘见状,对薛兆乾呵斥道:“兆乾,你在发什么神?赵教的大军就要追上来了,你还在这儿耽误什么时间?还不快走!”
薛兆乾知道不应该在这样危急的时候还想着辛夷,拉起缰绳,对陈丽娘表示歉意:“母亲大人,孩儿知错,这就马上走!”
薛兆乾心里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能够控制的。物极必反,你越强迫自己不去想,往往会想得越多。
正当薛兆乾准备重新上路时,陈岩隐约感到一丝异样。他急忙跳下马,俯下身子,趴在路上,右耳贴地,仔细聆听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陈岩认真地屏息谛听,眉头紧锁,等确认无误后,神色凝重地起身向薛兆乾禀报:“薛土司大人,大事不好!属下方才听到正前方不远处有细密整齐的马蹄声,顺涪江而下,马蹄声快而沉、大而急,能发出这种声音的马蹄铁一般平头百姓不得打制使用,依属下多年经验判断,这绝非是运送货物的商队,而是大队兵马!”
“大队兵马?赵教的人马根本就没追上我们啊?”陈丽娘觉得赵教的大军刚刚攻破江油关,不可能这么快就兵分两路,前后夹击。
薛兆乾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忿忿地说道:“一定是王鉴!他本就恨我杀了他几个弟弟,加之现在赵教攻破了江油关,他觉得大局已定,便主动出兵,想抓住我们向朝廷邀功,借此希望朝廷破例免除对宁武司进行改土归流,好让他的王氏土司得以保全!”
说到王鉴,陈丽娘气得捶胸顿足,朝薛兆乾怒吼道:“兆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个时候若是你一刀杀了王鉴,灭了他王家所有人,做到斩草除根,就不会有今日的祸端了!你这是放虎归山啊,搞得王鉴现在趁机出来咬人。此去朵甘思还那么远,一路上要躲开赵教和王鉴联手围攻,谈何容易?王鉴的兵马就在前面不远处,就快要到了!”
“母亲大人,孩儿知错,孩儿……”薛兆乾说不下去了,他知道再怎么说也扭转不了现在的局面。若是上苍再给他一次机会选择,他还是无法举起代月刀,狠下心来砍杀辛夷不惜用生命去保护的王鉴。毕竟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辛夷。
薛兆乾答应过辛夷,他会放过王鉴。可到了今日这番情形,薛兆乾知道王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情况紧急,时间紧迫,陈岩明白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命,他主动谏言:“薛土司大人,太夫人,现在不应评判是非过错,我们须得赶快掉转马头,换个方向从石头坝里碓窝梁的山路绕道往朵甘思走。虽然要多绕一段路,但为了安全着想,我们不能再沿涪江走了,否则马上就要遇上王鉴的兵马了!”
薛兆乾和陈丽娘接受了陈岩的建议,调转马头,朝着石头坝那片开满辛夷花的碓窝梁,驾马狂奔而去。
王鉴带着大队土兵,浩浩荡荡地从蟠龙坝绕过沙曲子,来到石头坝。
徐公突然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停下。
“怎么了,徐公有什么发现吗?”王鉴知道徐公叫大家停下来肯定有原因。
徐公从马背上跳下,走到队伍最前面,指着地上一排排马蹄印,对王鉴说:“王土司大人,您请看这里。这些马蹄印的方向是从江油关方向来的,马蹄铁的规制也是标准规制,但马蹄印到这里就断了,十分凌乱。这些都说明马蹄印是薛兆乾的人马留下的,他们想逃脱赵教大军的追捕,必定是沿江而上逃跑,但走到石头坝时,可能听到我们也在追捕他的风声,于是他调转马头,朝其他方向去了。王土司大人,您看,马蹄印又朝着石头坝里碓窝梁的方向去了!”
王鉴望了望远处的碓窝梁,愁眉紧锁:“这恶贼薛兆乾要是真进了山里,可不好找啊!”
徐公吩咐一个土兵把驮在马背上的木头笼子打开,从里面钻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黑狗,垂耳小头,细腰大鼻腔,身形较细瘦,细长腿,细尾巴。
王鉴感到又惊又喜:“徐公,这是?”
徐公微微一笑:“让王土司大人您见笑了。此狗唤作小黑,是属下的看门犬。此犬生性灵敏,本是一只撵山狗,在山里能嗅到薛兆乾等人的气味,用它来追寻薛兆乾等人的踪迹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