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里与王鉴交好的徐公,一反常态,严肃地向王玺谏言:“王土司大人,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还请王土司大人秉公执法,对大公子予以严惩!”
此时的水榭笼罩着一层令人窒息的阴影,刀割不开,针刺不透。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极度幽静中暗藏着的吊诡氛围,蔓延开来。
大夫人蔡秋娘见王玺要对王鉴家法伺候,赶紧向王玺求情:“老爷,这种作孽的事肯定不是鉴儿做的!鉴儿从小本性纯良、性情敦厚,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这必定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还望老爷明鉴啊!”
正在气头上的王玺哪里听得进去。君无戏言,一方土司亦是如此。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如果不对王鉴家法伺候,以后在宁武司还怎么整肃纲纪,还怎么树立威严,还怎么秉公执法?尽管心有不忍,王玺只能对大夫人的求情置若罔闻。
“铁证如山,不容狡辩!”王玺不为大夫人的求情所动,厉声对下人吩咐道,“来人,先把王鉴调遣各营各旗土兵的令牌收了,再把王鉴绑了,剥去外衣,给我重重打十棘!打完后关入柴房,让他好生闭门思过!如果到时还无悔改之意,那就褫夺其王氏土司嫡长子身份,贬为庶人,死后不得入我王氏祖坟!”
王玺的话音未落,王鉴和大夫人吓得如一滩烂泥,瘫坐在地。
“冤枉啊!父亲大人,孩儿冤枉啊!”王鉴喊着冤,他的申冤在王玺看来毫无意义,甚至反感。
大夫人一路跪到王玺面前,拉住王玺的团领衫衣角,泪水漫过布满细纹的脸颊,向王玺求情:“老爷,鉴儿他冤枉啊!您看小桂圆她不是没事吗?既然没事,为何还要对鉴儿家法伺候啊?鉴儿,快,快当着你父亲大人的面,向上天起誓,发誓说这事绝对不是你做的!”
大夫人此话一出,惹恼了木槿。木槿对大夫人怒目而视:“母亲大人,您这重男轻女未必也太过了吧?王鉴是您亲儿子,我王木槿难道不是您亲闺女,小桂圆难道不是您亲外孙女?卢画师的命难道不是命吗?我和小桂圆千里迢迢回家省亲,小桂圆遭人暗算,差点命丧龙州,卢画师为救小桂圆至今生死未卜。如今真相大白,凶手已被缉拿,您还要一味袒护这个毫不顾及骨肉血亲的真凶。就因为他是男儿之躯,而我和小桂圆是女子之身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马上收拾行李带小桂圆走,此生再也不回龙州!”
“木槿,你切莫听你母亲大人胡言乱语!在为父眼里,儿子和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从来不分伯仲。你母亲大人现在护子心切,已经不知所云了!”王玺自是不愿意和女儿木槿搞得仇深孽大,毕竟木槿和小桂圆是王玺的心头肉。
王玺理解大夫人的爱子情深,但他需要在众人面前树立秉公执法、不谋私情的权威形象。王玺怒视大夫人,对她严厉地斥责道:“秋娘,你乃妇人之仁,实在糊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管是谁,今日我王玺都绝不姑息!来人,立刻行棘刑!”
王玺的话让木槿宽心不少,木槿决意要走的心暂时放缓了脚步。但木槿仍对王鉴和大夫人颇为不满,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见王玺心意已决,王鉴不再喊冤,瘫坐在地上,丢失了魂魄似的。大夫人也不再出声,只是绝望地泪流满面。
家丁们搬来一张宽大的木头条凳,剥去王鉴的外衣,只留中衣露在外面,把王鉴的四肢牢牢捆绑在条凳的四条腿上,怕待会儿王鉴疼起来拼命挣脱。吉瑞抱来十根棘条,王玺命他交与自己,他要亲自行刑。
吉瑞特意在大夫人耳边小声叮咛:“大夫人,您放心吧,小的选的都是最容易打断的棘条。”
哭成泪人的大夫人感激地点点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所谓棘刑,是指用棘条不停鞭打受罚者的后背、臀部等部位,打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每打断一根棘条视为“一棘”。比起无刺的黄荆条,浑身长满刺的棘条狠狠地抽打在皮肉上,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钻心之痛。那些密密麻麻的尖刺,会随着施刑者不断挥舞着棘条,刺入皮囊,刺入骨髓,刺入心扉。受罚者在受罚后如果不仔细清理伤口,有些小刺会一直逗留在被鞭笞开来的伤口里,溃烂化脓,久而不愈,反复折磨,日夜难寝。
王玺重重地挥舞着棘条,严厉地训诫王鉴:“好你个不肖之子!你今日所犯之罪,穷恶尽逆,绝弃人伦,乃‘恶逆’,属十恶不赦之罪。要是我把你扭送到咱们宣抚司佥事衙门审理,依照《大明律》论处,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为父念在小桂圆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吓,这才暂且不扭送你到佥事衙门。现在卢画师命悬一线,若是卢画师为救小桂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即刻把你送到佥事衙门,到时候是绞是斩,我一定秉公执法,绝不徇私!”
“啪——”的一声,又是一鞭重重的棘条,沉沉地打在王鉴身上。瞬间王鉴白色的素绫中衣上,乍现出一道外翻着皮肉的猩红伤口,宛如开出一朵血肉之花,疼得王鉴每一根汗毛瑟瑟发抖,每一个毛孔渗出细密的汗珠。王鉴疼得两眼冒金星,捏紧拳头,捏得太过用力,指甲已然深嵌入皮肉,挖出一道道月牙形的血印子。
王鉴不想认错,他觉得他压根没做过这样的恶事,没有犯错又何来认错之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疼得受不了,也要捱过去,绝不能叫喊出来。王鉴咬紧牙关,紧闭嘴巴,只是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
“老爷,秋娘求求您,请您放过鉴儿吧!鉴儿身子骨弱,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啊!老爷,千错万错都是秋娘的错,是秋娘养而不教。您要是有气,就全都出在秋娘身上吧,要打要罚,秋娘悉听尊便!”大夫人看着亲生儿子被打得遍体鳞伤,心如绞痛,向王玺苦苦求情。
王玺硬生生打断了两根棘条,疼得王鉴昏死过去。王玺命人用凉水将王鉴泼醒,继续鞭笞。
大夫人用沙哑的声音劝王玺住手:“老爷,虎毒不食子啊!鉴儿可是您的亲生儿子,难道您真的要把他活活打死不成?再打下去,鉴儿会没命的啊!”
看着浑身血污的王鉴,王樾皱起眉毛,向王玺求情:“父亲大人,大哥定是不想谁劝他续弦才会一时糊涂。他本无恶意,也许只是想给大姐一个下马威,让大姐以后别再劝他续弦了。您就饶过大哥吧,再打下去,要是大哥以后落下什么病根,那可如何是好呀!”
王玺何尝不心痛,何尝不想放王鉴一马,现在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王鉴一直以来都是王玺看好的接班人,偏偏做出这种罪大恶极之事来,王玺失望至极。
一旁的徐公默不作声,暗中观察每一个人的神情。仿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戴着不同的人皮面具,徐公多想亲手一一撕破,去窥视那些面具背后最鲜血淋漓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