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没想到,桑忠昌居然是这样的胡搅蛮缠,也属实出乎苏舜钦的意料。
也就亏得苏舜钦涵养好,这才没有发火,依旧在不厌其烦地解释:“桑公子是江南道总管家的大公子。府里的轿子都是官家的轿子,我一个贱婢,怎么好随便就坐?岂不是辱没了官家的威严?”
苏舜钦因父辈一代的政治斗争遭了殃,那被贬为贱籍,永世不得翻身,这是笼罩在苏舜钦和他家老小身上,最深重的一块伤疤。只要一想起来就会隐隐作痛,一旦揭开更是苦不堪言。
而苏舜钦现在都主动把话说到这种份上了,只要桑忠昌是个人,都不能不怀有几分恻隐之心,今天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算了。
然而桑忠昌的话,还是大出众人之预料,引得众人一片哗然:“什么贱婢不贱婢的?不过是朝廷发下来的一张纸,何必这样看重?不瞒苏姑娘说吧,我都从爹爹那儿都听说了,皇上正想为新政一案平反,说不定苏家的贱籍也就一笔勾销了!”
新政一案,乃是前朝的一场重大的政治斗争,甚至关系到当今皇帝登基的合法性,其复杂程度难以言表。
萧文明也只不过听说过一个大概而已,而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
有好几次萧文明想请教一下温伯明的,然而温伯明的父亲也是此案当事人之一,有些话他也不能明着说。再加上萧文明事务繁忙,这件事情也就暂且搁下了。
然而现在猛然间听到一个为新政平反的消息,这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萧文明作为局外人中的局外人,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藏着多少隐情,但也敏锐地意识到:随着此案的沉疴泛起,必然会引发一场新的政治斗争!
苏舜钦对政治斗争没有任何兴趣,但是贱籍却是她实打实的背着的,听到桑忠昌带来的这个莫大的好消息,竟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血色:“真……真的吗?”
桑忠昌见苏舜钦动了心,不无得意地笑道:“真不真的,我说了,你也不信。不如苏姑娘到我家唱几支曲,要是伺候舒服了,我一高兴,就求着我爹写一道奏章,皇上见了说不定就直接免了你全家的贱籍。如何?”
苏舜钦这回是真的动了心了。
如果朝廷能免了她和她全家的贱籍,就相当于将她从这火海里救出来一样,相当于迎来了第二次新生。
她怎么能不动心?
“那……那……那我就……”
苏舜钦刚要答应,却见一位书生缓步下楼,淡淡说道:“皇上要给新政平反?这事儿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就是皇上真有这样的意思,先要有御史言官吹风,再有朝堂公卿会议,再发六部商讨,最后由礼部拟旨颁发天下,然后才能肃清冤狱、清理贱籍。这一套走下来没有个两三年是不能成功的。桑公子说,只要乃父一道奏折,皇上就会立即俯允。呵呵,这牛吹得恐怕大了些吧?”
这几句话说的义正词严、有条不紊,当场就把桑忠昌扯的谎给拆穿了,让这位桑大公子恼羞成怒,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呵斥道:“你是什么人,一个穷书生,也敢妄议朝廷大政?”
此人是何人?
暖香阁内一大半的人都知道,萧文明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桑忠昌闹是闹成这样,萧文明却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如今见这书生突然出现,正是一个自己发言的大好时机,他当然要出头说话——敲一敲边鼓、充一充场面。
于是萧文明立即站了起来,上前几步,异常做作地拱手说道:“哎呀呀!哎呀呀!没想到半松先生也在此处!先生大名,名动江总,在下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说罢,萧文明还不忘多此一举地朝在场的客人介绍:“大家都不知道,都不认识吧?这位先生就是临海县有名的温半松,名讳上伯下明,乃是江南第一大才子啊!”
暖香阁之内,多有认识温伯明的,也有不认识温伯明的。但不管认不认识他,半松先生的文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听他也来了,宾客们真是庆幸,庆幸今天自己这几个钱花的可真是值啊!原本只想喝一顿花酒的,竟没想到一下子能见到这么多的名人,能看这么精彩的一出好戏。
温伯明原先是不知道萧文明也来到这座暖香阁的。
这年头没有微信,也没有手机,不可能萧文明来之前,提前给他发条信息通知他一声。
因此,当萧文明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也是颇感惊讶。
不过萧文明此人向来是神出鬼没的,忽然现身于此,虽然在常理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转念一想,温伯明便也释然了。
并且萧文明这么一来,相当于给温伯明提供了一个坚强的后盾,让他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和桑忠昌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