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在座椅扶把上支起手臂,托住侧转过来的脸蛋,垂眸思考了几秒。
“和你用掉药剂救回来的那个人有关?”
一愣过后,克莱恩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意外她的知情:
“……是的。”
距离他“死去”已过去整整七天,以他对爱丽丝的了解,她若是听到他的死讯,首先考虑到的一定会是那瓶有着近乎起死回生的复原功效的药剂。
而从他们重逢至今,爱丽丝都绝口不提致使他死亡的经过,也不曾问起那瓶药剂的去向,显然并非毫不在意,而是早就通过她自己的手段得到了真相。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明清楚。
克莱恩一边整理心绪,一边缓缓道出经过斟酌的话语。
他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向她描述了那场发生在值夜者驻地的最终之战,讲述了阴谋的落幕,拯救廷根市的英雄在尘埃飞舞的光芒尽头倒下。
“可事实上,你是唯一的一位牺牲者,为拯救廷根而献出生命的、伟大的青年历史学家。”爱丽丝听完,声音不带平仄地道出了故事另一个版本的结尾,也是真实的结尾。
“……你生气了?因为我没把那瓶足以恢复致命伤势的药剂留给自己……?”
克莱恩打量着少女的表情,试探问道。
“没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这一回,爱丽丝干脆不再看他,扭过小脸,不给他暗中观察的机会。
嗯,就当她不高兴了吧。
克莱恩清了清嗓,将话带回正题:
“只是我虽然给队长服用了药剂,但就我目前占卜的情况来看,他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看一眼队长,看看他现在过得如何……”
按克莱恩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乔装打扮一番,前往黑荆棘安保公司探探情况。
但他很快便认清了事实。
先不提状态不佳的队长还有没有待在公司的可能,想靠单纯的乔装改扮来骗过他那几位熟悉的前值夜者队友,其性质基本等同于自投罗网。
因为他的乔装技术还是在加入值夜者之后,从新人必修课程上学来的。如果靠他那点三脚猫的基础水准进行伪装,大概一眼就能被熟人认出……
于是,本着已和魔女小姐“达成愉快共识”的事实,克莱恩向她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爱丽丝没再继续无视他的请求,重新转回他的方向,眼眸微垂地扬起唇角,现出一个不显笑意的笑容。
“很遗憾,你的关切恐怕来得晚了一些,你提到的那位‘梦魇’队长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
被她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断句差点害到心肺骤停,克莱恩默默无声地顺了顺气,压回冷汗。
“——不在这座城市的人,就没有办法施以远程观察的手段了吗?”
“这个么。”她似乎是想要组织自己的语言,但停顿数秒后还是选择了更为直接的表述,“当然不是没有办法,而且我之前也观察过那位邓恩·史密斯先生,观察过你不惜用掉那瓶保命药剂也要救回来的值夜者队长……”
“所、所以,结论是?”克莱恩觉得自己就像个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着医生出来宣布抢救结果的病患亲属。
虽然他和队长非亲非故,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未到三个月,但情感从来不能以这些外在因素来衡量,来计算。
而像队长这样愿意付出包括自身生命在内的一切、只为拯救他人的守护者,绝不应在这种阴谋铺就的舞台上黯然退场,绝不该在默默无闻中、像个无足轻重的碍事棋子那样被人从棋盘上踢开。
……是的,时到如今,回顾那场充满惊心动魄的战斗流程,克莱恩隐约觉察到了一个事实。
他们本可以拖延时间,等待来自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支援赶到……至少,三人中实力最强的邓恩·史密斯绝对能活到那个时候,活着等来其他非凡者小队的增援。
但他的两位序列8的队员,就未必能在那个扭曲而污秽的邪神子嗣前保住性命了。
至少在队长眼中,不管是伦纳德,还是才晋升“小丑”不久的克莱恩,拖延时间的战术虽然具备可行性,却极有可能导致他们二人的死亡。
队长一定是读懂了这一点,才会那样拼命地、拼死地催动圣者赛琳娜骨灰盒中的禁锢之力。
因为这既是为了守护廷根,更是为了守护他们,守护共同面对强敌的战友,守护自己小队的队员。
思绪纷乱间,克莱恩听到身边的少女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干嘛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像是被我欺负了一样……喏,拿去擦擦。”
在有些模糊的视野里,他捏住被她硬塞入手心的白色丝帕,重重地吸了两下鼻子,没有答话。
“他欠你一条命,而这条命是我借给你的,我当然要好好算算自己有没有亏本。”爱丽丝说着,翻手找出了一面可以手持的化妆镜,示意克莱恩接过它,“想看的话,就用这面镜子看,如果那一侧有声音传达,只要你握住镜子下方的手持短柄,对应的声音就能直接传递至听觉器官。”
“……好。”
克莱恩闷闷地向她道了谢,不再客气地取过那面符合人脸尺寸的手持镜,望向镜面里那个戴着半高丝绸礼帽、眼眶略有些发红的年轻人。
约莫过了两三秒,镜面中的影像逐渐似蒙上雾气般变淡变浅,而后一转幽深的墨黑,耳畔兀自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
凭借直觉,克莱恩从脚步的轻重感中判断出,脚步声的主人不会超过120磅体重,步伐幅度也迈得不大。
他略有些不安地握紧了纯银的镜柄,紧盯着镜内开始呈现出线条与色彩的画面,生怕自己错过了解队长现况的宝贵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