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应,是笑得更加愉悦了些。
“我开玩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难道我说得有错吗?”
……
不知不觉间,克莱恩便与心灵相连的另一人畅聊了许久,就好似这几天断了联系的隔阂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们的话题几乎囊括各个领域,有充满了想象力的,也有极端现实的,有普通家常,也有深奥神秘的超凡见闻……
当然,超凡领域的见闻主要是爱丽丝说,他听。
直到爱丽丝那边似乎被叫去忙碌工作上的事,这趟时长远超塔罗会的“电话粥”才算煲完,双方各自先后切断了通讯。
克莱恩摸了摸耳畔仍然触感清凉的银白饰物,心说这如果是手机的话,大概早就开始发烫抗议了……
嗯……虽然没能向爱丽丝提及塔罗会,或是“愚者”的存在,但他总算从她口中确认了一点。
——爱丽丝的确曾经参与过A先生于贝克兰德召集举办的隐秘聚会。
这和“正义”小姐的描述吻合,基本可以断定,她便是“正义”小姐在聚会上偶遇结识的“观众”途径强者。
克莱恩在房间来回踱步,思考该如何隐晦而没有疑点地诱导爱丽丝念出“愚者”的尊名,思考如何在她面前瞒住“克莱恩等于愚者”的事实,让她转而误解出“克莱恩是愚者的眷者”这一层意思。
嗯,或许可以这样……
…………
“爱丽丝?你刚刚去药植园找了好久的草药啊,库存的沸腾草不够用了吗?还是说上午那场阵雨之后,又有虫害的迹象?”
年轻的诊所助理,兼草药药房调配师的谢尔敏一见到肩披白外套的少女,便立刻放下了手中捣得心不在焉的药杵,略有些担忧地看向她摘进篮筐中的草药茎叶。
“不,抱歉,刚刚我只是感到有些困倦,不小心在躺椅里睡着了一小会……”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说着,轻轻眨了两下眼,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许才睡醒不久的朦胧感,“谢尔敏,千万别把我偷懒的事告诉米哈伊尔医生呀。”
闻言,谢尔敏窘迫地挠了挠脸颊,又抓了两把经刻意打理而变得柔顺许多的头发,低头看向地板。
“我,我不会向医生告状的。若不是医生把周末新招的那位助理赶走了,你也不必这么辛苦,本来今天你该是休息的……”
“没关系,诊所刚刚开业,面临着许多问题,我既然拿了薪水,总不能把事情都扔给你和医生来做。”爱丽丝微笑着摇头,然后示意了一下门外的方向,“你这边的草药处理好了吗?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该回接待室了。”
“我和你一起去,今天的草药我已经调配好了……”
谢尔敏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将桌上最后的几份草药打包成捆,扔进脚下堆放药包的框里,然后抖落身上沾到的草药碎屑,小跑着来到同事身旁,和她一起来到了明亮宽敞的诊所接待室。
恰巧此时,一身白大褂的米哈伊尔医生正好结束与问诊患者的对话,起身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爱丽丝,谢尔敏,如果之后有病人前来,你们来负责接待一下。能处理的外伤、简单病状,你们就直接帮病人处理好。要是觉得难以判断的,就请病人等待一会,等我完成这位夫人的治疗,再请下一位病人进诊疗室。”
谢尔敏看了一眼那位跟在医生身后同样起身的女性患者,没有说话地默默点了点头。
那是位年纪在三十上下的端庄女士,可以看得出她将自己保养得很好,脸部与手部光滑而白皙,显然不曾做过什么重活,至今一直生活在优渥的条件下。
但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流露出浓浓的阴郁,双眼焦距不知对准了何处,令人感觉她时刻都像是在神游,在发呆,全然看不见身前的人与事。
他没来由地有些害怕,与应声回复了医生的爱丽丝站在一起,目送着医生与患者一同走进布局在药物准备室对侧的诊疗室,目送那道门缓缓关闭。
直到和少女坐到了接待室的办公位上,谢尔敏才稍微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老实说,每次见到那位患有歇斯底里病的夫人,我都有些害怕她……或许该说,这类很难通过草药治疗获得痊愈的病人,我都挺害怕的。”
“说起来,米哈伊尔医生之前辞退那名新来的助理,原因好像就与这位歇斯底里病的夫人有关?”
爱丽丝当时正忙着为一位外伤严重的患者进行伤口处理,没能目睹完整经过,因此现在空闲下来,终于找到了询问同事的机会。
“是的……”
谢尔敏点着头表示,事情发生的当天,正是这位夫人在家人的陪伴下第一次来到诊所,由那位新来的助理负责接待。
新来的助理曾在简历上写了一串漂亮而令人信服的过往履历,声称自己曾在慈善医院、在廷根老实人诊所有过数年的护理医疗经验,如今打算尝试转型成为正式的医生,希望通过这份在私人诊所的工作来锻炼自己。
但这位抱负满满的年轻人,甚至还没当满三天的诊所助理,便被气愤的米哈伊尔医生厉声辞退了。
“理由……理由其实很简单。”见四下无人,谢尔敏微红着脸,不怎么自在地凑近了同事,小声说道,“他在确认完那位夫人的歇斯底里病状后,就十分自信地表示,他可以为那位夫人进行治疗,接着就带着她进了诊疗室,但实际上,实际上他只是……”
“实际上他只是?”爱丽丝微笑追问。
“实际上,他只是……把手伸进了那位夫人的裙底……”
谢尔敏飞快地看她一眼,见少女满脸似懂非懂的平静神情,不由松了口气继续往下叙说。
“因为有不少人认为,妇女在婚后爆发歇斯底里病的原因是……嗯,她们和丈夫相处的时间太少,所以,所以……我之前与老师在其他城市游历的时候,见过不少专治妇女歇斯底里病的诊所,那里面的医生和助理无一例外都是男性,擅长为患者排解……嗯,患者的压抑情绪……当然,我之前只是见过,完全没想到过之前那位新来的助理,他竟然也是那种治疗法的赞成者。”
大概是少女的态度令谢尔敏逐渐放开了些,他诚实地叹息起来。
“其实之前,我的老师也帮忙治过几例患了歇斯底里病的女士,他卖了她们一些带木乃伊粉末的草药包,让她们回家拿水冲泡给丈夫喝掉,然后……呃,然后她们就再没过犯病。
但也有几例,我的老师表示光凭草药已经没有办法医治她们了,只能遗憾地摇头劝走她们的家人,让他们考虑将病人送去疗养院,或是精神病院……”
谢尔敏记得,在那些兴办工厂的城市,有更多的歇斯底里病人。
她们很多都是工厂的女工,拿着几苏勒的周薪供养整个家庭。她们知道自己付不起诊金,就干脆不会前来什么民俗草药店购买药物。
来得起诊所、看得起病的,都是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的人。
“我很想学会老师的那些神奇配方,帮助那些生了病的人。可我们行走过许多城镇,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又要从头开始经营生意,重新打点店铺进货的渠道……结果到头来,我只学会了调配草药的基础,学会了怎么管理店铺。要我做到像老师那样,一眼看出病人得了什么病,然后配出对应的治疗药,却要以过着颠沛的生活为代价,我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少年的语气有些难过,有些遗憾,又像是释然地放下了什么包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腼腆地微笑起来。
“所以我放弃了。哪怕只会调配治疗发热和咳嗽的药剂,哪怕每次都要花费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诊断病人,成不了哪怕最末流的‘药师’……我也想当一名草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