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户在桃花巷里的富贵人家,早些年在三合镇逐渐破落后,便慢慢的减少了生意和生活上的往来。
平常人眼中的“富与富友,钱以生钱”,不过是一个将地基打在钱眼里的说法,扎实但也需要前提。
倘若从今以后再也没了一枚一枚的铜钱入账,那么前些时候还能相见后笑着招呼的“友朋”,今朝便是两两相望互不相认的“外乡人”。
愿意将宅邸落户在桃花巷福禄街的有钱人家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出了桃花巷的穷苦人家,分毫上的鸡毛蒜皮,就能吵出一碟盐水花生配上一壶酒的饭桌闲谈来......
此间道理最是绝情,却也至情。
傍晚,董家宅邸就在这么一个环境下,悄无声息地迎了那位外人眼中的“中流砥柱”,那位人尽皆言的“后生可畏”。
明明衣锦还乡,却毫无排场般如同锦衣夜行的三品少卿董诚凯,站在董府大门前,看着那两尊有些“憨厚可爱”的石墩狮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不用董诚凯上前敲门,也不没有董府的人大张旗鼓迎接:董府大门已经如事先预料一般,早早地就替这位朱雀王朝重臣,这位二品武夫,半掩了红漆的杨木大门。
董诚凯挽起低垂的衣摆,轻轻地踏过董府的门槛,站在了阔别数年的故土,感概万千。
一切如旧,虽是丝毫未变的模样,但又仿佛和年幼的自己处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环视一周无果后的董诚凯,开始凝神屏息,这位在武道一途上策马扬鞭,好不惬意的大宗师,开始释放出自己的敏知神识。
蜿蜒曲折中,明明是一位二品武夫的神识,本该是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神识,但就是硬生生在一片曲径通幽的偏僻书房处止住了势头,犹如破壁般,破不开丝毫!甚至隐隐有反噬之意。
董诚凯沉思片刻,随即就是迈步向着那处从小到大都极少去往的书房走去。
在穿过了垂花门之后,两侧映入眼帘的是董府的抄手游廊。
不过在的董诚凯眼中,即便是起到支撑作用的鎏金楠木柱早已剥落了金漆,显得有些明暗不协调的落魄摸样,可仍是一股熟悉的暖流涌上心尖:那块地方,是当年年幼的董诚凯,被先生责罚抄书的游廊。
仅仅是驻足观望片刻的工夫,董诚凯就接着前行。
随后便是绕过正房,当中是穿堂,摆放了一个由紫檀架子当了底座的青铜大鼎。
转过大鼎,后面是小小的四件厅堂,皆是雕梁画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插画。
董诚凯这一路上走的极缓极慢,秉持了一种走马观花的从容和淡定。
但是这份积年累月攒下来的位居高位的波澜不惊,唯独在一方青铜大鼎附近,被捶打出裂纹,而后支离破碎!
董诚凯眼中满是复杂,有惊愕,有好奇,有怀念,有贪婪,种种汇聚之下,便是在无形之中拖慢了他的脚步,以至于完完全全停步不前。
一方再稀有在古老的青铜鼎,或许对于一位三品大臣来说,想要拥有它可能有些困难,可若是对于一位二品武夫来说,那便是无异于探囊取物般轻松。
而董诚凯眼前这方青铜鼎,却不在此列凡物之中。
因为这方青铜鼎,不仅仅是古朴纹路下透出岁月蹉跎的珍贵,更是董诚凯武道一途的起源和根本!
在寻常外人看来,董诚凯从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开始,花费二十年光阴,连破八境后直入二品武夫,更别说如今又是一位坐二望一的武道宗师,肯定是天生的武运兴隆,实打实的气运胚子。
但只有董诚凯自己心里清楚,自己那一份绝无仅有的悟性,都是来自于眼前这方青铜鼎的揠苗助长。
因而天赋高低一词,本就或多或少成了董诚凯不希望他人提起的逆鳞之一,先前云岚山苏稚是这般,如今这方青铜鼎亦是如此。
二者没什么不同,区别也就在于一个你知我知,还是天知地知罢了!
就在董诚凯移步上前,意欲仔细研究一番的时候,一道闷响如暮鼓般的嗤笑声笼罩住了董府宅院,似乎是以青铜巨鼎为方寸地,由其中延伸而开,逐渐收缩成一处禁制小天地。
在这片小天地之中,唯一醒目的出处,好像就是那条通往先前书房的小路。
董诚凯暂放下心中的不舍,沿着小路前行。
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一间书房豁然在董诚凯眼前展开。
举起双手,推开书房的院门,四通八达。
最先入了董诚凯眼帘的便是正对着的炕床,在这之上横设了一张炕桌,桌上垒着书籍茶具,而那靠东西面,则是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
抛去这书房位置的偏僻与晦暗,哪怕是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董诚凯年幼时常来,可这一别两宽近十年的光阴里,如今故地重游,自然是对这一切的布置陌生的紧。
这当中,尤其是那位坐在正中席位的白发老翁,仿佛从未打过照面,但是董诚凯又依稀记得小些时候祭拜先祖的时候,倒是有在画纸上见过......
“你小子倒也是胆大!不怕招来云岚山的报复?”
正对着的苍髯老翁开门见山,虽然看上去像是风中残烛,可声音仍是低沉内敛,中气十足!
听得老人问出这个问题,董诚凯悬着的心反倒是有了着落。
既然能不避讳这件事被捅出去的后果,那么眼前这位老翁或者说是老祖,自然是不惧怕那苏稚背后的云岚山势力的。
“怕,自然是怕的要死”董诚凯微微打个稽首,倒也称得上不卑不亢,:“只是如今听老祖问起来,那便是不怕了!”
“十年官场沉浮,别的没学会,马屁官腔倒是装了一箩筐......”
老人神色毫无变化,只是眼神中却是错杂了一些赏识。
“可若是你拜托的那位道长,再见过了苏稚之后,有了自己的算盘叮当,反倒是未能遂了你的愿,你又该如何?更何况这位沈冲道长的来历,连老夫都犯迷糊呢!”
老人微微一笑,旋即由喜转怒道,
“十年官场弹指间,原以为你能学到些处事圆滑,没曾想刚回家,就要去惹那尊龙虎山真人!董诚凯,你是当真不知道死活呢,还是存心要去找死呢?”
“龙虎山天师府外姓戒律祖师爷,怎么?出去十年,走了条断头路的武道,摸清楚了人家的跟脚,就以为知己知彼了,百战不殆了?”
“不过是因为他当年打趣了你几句,就能让你董诚凯惦记到今日?难怪你这辈子都是修不出头的蛮力莽夫!”
这一瞬,董诚凯脸色煞白,如临大敌,诚惶诚恐般跪伏在地,思考了久久也是未敢抬起脑袋来。
苍髯老翁倒也没有要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了,随口道,
“既然人家没有一巴掌当场把你拍死,那么以后应该也不会偷偷摸摸一拳头把你砸死,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起来吧,云岚山,一个躲藏了百来年的地仙老祖,老夫还是不怵的”,老人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枯瘦的脸庞上,满是清冷神色。
深深一叩首后才缓缓起身的董诚凯,直到此刻算是看清了老翁的面貌,约摸五尺出头的个头,枯瘦的似槐树树皮的皮肤,在油灯的映射下有些可怖。
“当年你无意间入了书房密道,那么算起来书房内的文献载料,也都被你看了去罢?”
房内踱步的老人忽然间的一转头,便是直直迎上了跟随踱步在后的董诚凯,
“除了心眼小之外,你倒是还算是机灵,没白费老夫的栽培。”
早已是满头虚汗的董诚凯,属实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知老翁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释放境界上的威压,如此一来,更是让董诚凯如坐针毡。
也许是多年来久居深院无人畅谈,没过一会,老翁便开始了自言自语,
“三合镇啊,好一个三合!”
“一块糕点本就连三个人分都嫌多,自然容不下第四个人来抢。
“可你兵家初祖执意如此,贪图这块蛋糕,不就是招来杀身之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