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的徐安忍,迎着徐徐春风,一封一封地翻看着箩筐里收信人。
意料之中,搁置在最上头的几封书信,收件人一栏上,不无例外的都是三合镇上那几户安置在桃花巷福禄街上的殷实人家。
从小镇里走出去的人,虽然大多如同林端阳和徐安忍各自的父亲那般,都是些迫不得已谋求生路的精壮汉子,可其中却是不乏那些出自富庶人家的公子少爷们,拎带些金银细软,怀着要一举破开家道中落的死局,而后便是外出找祖辈留下的门路,做买卖生意。
如此一来二去,那些大户人家该有的书信也是年年不落下,只不过是来的稍晚些,自然也就压在了最上头的一摞里。
穷念家福顾家,一字之差,却是大相径庭。
这等颠簸不破的道理,历来如此。
对于三合镇的街道巷落来说,总共可以划分为四处,惊蝉巷、瓷碗街、桃花巷、福禄街,前二者算是小镇里穷苦百姓的归宿,至于余下的则是家境殷实的宅门深院该有的阔绰。
在桃花巷福禄街里,何董沈吴算是其中最大的四户人家。
再往其中细数,那便是董家,可以担得起如今小镇的首富人家。
徐安忍听酒肆里的几个还算有些身份的“落魄公子哥”说起过,这董家一脉蒙受祖上的荫蔽,如今的晚辈之中,出现了个远在京都乾阳混了个苑马寺少卿的官位。
虽然说这位不知姓名的苑马寺少卿仅仅是正四品的官员,可即便如此,放在眼下日渐式微的三合镇,那也是顶了天的存在,要知道早前还未离去的监造使也不过是挂了个从五品的头衔。
至于此外的何沈吴三家倒是没有董家这般草蛇灰线,绵延千里的远见。
这一点,从徐安忍这两年来送的书信中尤为明显:董家的信笺不丝毫没有减少的势头,倒是余下三家则是愈发的浅显了。
在徐安忍的猜测里,沈家不出意外应该是剩下的三户人家里,最为凄惨的了。
听酒客们笑话说:在之前的乾阳王朝和朱雀王朝争斗中,盘算着两面不吃亏的沈家那叫一个墙头草,试图明哲保身的沈家,却是在乾阳王朝吞并朱雀王朝后,一纸诏书自京都被人差了送来。
自打那天起,沈家各处的地产被侵吞,店门铺子被拍卖,往后的日子里,更是一落千丈,一蹶不振。
举头三尺有神明,即便是百般礼敬神明也是断然抵不过脑袋上被扣了一顶前朝旧臣的帽子。
道理很简单,心中万般不如手中一物。
......
在徐安忍的印象中,自从送信以来,好像掰着手指算,也只给沈家大府送过一次书信。
那一次的送信过程,可谓是让少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老人常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果然不错!即便是家道中落,势头式微,沈府仍是讲究多过排场。
虽然说沈家府邸大门之上,贴有的彩绘财神相早已有了些许剥落,但是这仿佛门面一般的石狮子,却是丝毫不染尘埃。
那时起的沈家宅邸,已经不如桃花巷里头其他大户那般富裕阔气了,除了占着的地方大了些,便是难再有出彩之处。
当时还有些懵懂的徐安忍,丝毫理解不了为什么这沈家人宁愿卖了大半的祖宅地基,却还是保留着府邸门前的两尊等人高的石狮子。
......
再到现如今的早些日子,徐安忍更是听酒客提起,这沈家甚至连世世代代养护着的楮树,都打算一并卖给了镇南边的游方道士。
不过这树挪树死,这颗楮树因此还留在董家,但已然换了主子。
徐安忍耐心地整理一遍过后,桃花巷福禄街的信笺里头仍是不见那董家的书信。
不过除开这些徐安忍最后才会踏足的富贵地界不谈外,最最上边的一封书信,反倒是寄给小镇南边虚游街上的游方道士。
徐安忍送信两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寄给那位道士的书信。
游方道士姓沈,想来应该不是桃花巷里那沈家户大家的后辈。
这位沈姓道士是比起吴先生还要早些落户三合镇的外乡人,这点是徐安忍听酒客们胡乱说起的。
少年略微一思量,便是有了心中的打算:虚游街,这封有些距离的书信是徐安忍选的开头信。
秣马厉兵亟待兵贵神速,送信少年撒开腿跑去。
从江畔学塾跑到沈姓道士摆摊在的虚游街,中途要路过福禄街。
在就在徐安忍路过福禄街时,在那棵参天桃树下的水井处,撞见一个纤弱身影,半弯着腰,双手摇起辘轳,拎起一木桶水。
打水的少女约莫不过二八芳华,拎起水便往福禄街的一所宅子走去。
临了门前,少女的双手正费力地拎着水桶,空不出闲手来推开院门。
仿佛钻了牛角尖的少女,丝毫没有放下水桶的意思,反倒是左右环顾一周,下一刻,竟然是腾出一只脚来,恶狠狠地揣在院门之上,随后便悠哉游哉地将水桶率先放入了院子。
少女明明已经走进院子,却又回过身探出一个脑袋,再次仔仔细细环视一圈,最后便是在不远处的,发现了驻足了小半炷香工夫的徐安忍,少女脸色有些羞红,讪讪一笑,便是闪身进了宅院。
目睹了来龙去脉的徐安忍,默默地在心眼里给那个如今应该已经起身练拳的林端阳,竖上一个大拇指,暗赞一声,绝配!
如果徐安忍没记错的话,那个先前桃树下打水的少女,应该是福禄街曹家的小姐,名唤学儒。
倘若让徐安忍记得再清楚些的话,那便是曾经的林端阳不止一次被自己瞧见他,端了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兴致冲冲地直奔福禄街曹家大宅。
当然,不出意外的,每次瞅见的林端阳,次次是满脸青肿回的惊蝉巷......
停住了半晌的徐安忍,最终还是决定走了个远路,绕开福禄街。
送信的他,终归不似林端阳那样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