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震颤。
机枢运转,轰然鸣动。
自那铁铸的半身之上,骤然浮现出焚烧的灼红,无穷尽的力量自钢铁的运转中迸发,加持与剑刃之上。
再然后,飓风扑面!
苍白的气浪瞬间席卷向四面八方,刺耳的轰鸣,紧随其后才爆发。
只是轻描淡写的劈斩,便令厚重的砖石地面为止龟裂。漫不经心的横扫,便撕裂了梁柱,令整个地下为止轰鸣和震颤。
所过之处,一切都分崩离析。
伴随着剧烈的坍塌,不断有巨石从头顶落下,紧接着,又被随意的撕扯成粉碎。
眼前的对手,好像在瞬间褪去了人的伪装,变成了某种诡异的怪物,某种更加庞大,更加捉摸不定的东西。
像是雷霆、暴风,洪水,或者是最纯粹的破坏!
将一切,暴虐的摧垮!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李白?”姬仙客大笑,挥洒剑刃:“只是这种程度就大惊小怪么?未免太过于稚嫩了吧!”
“这就是你想要的?把一切推向毁灭?”
李白凝视着自己的对手,那个沉浸在破坏之中的怪物,感受到了他不加掩饰的欢欣和愉快。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一个沉浸在死亡和毁灭中无法自拔的怪物!
“姬仙客,你的剑是为这样的东西而存在的么!”
“不然呢?”
姬仙客嗤笑着反问:“难道要为了更加虚无的仁义道德?喂,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那一套吧?
什么剑乃百兵之君,哪个部分代表着哪种高贵的品德,什么坚韧啦,果决啦,勇毅啊,啊……
——那都是,狗屁!”
轰!
大地塌陷,深邃的裂痕凿入岩石中,姬仙客抬头,眼眸如同燃烧那样,萦绕着兽性的血火。
狞笑。
“看到了吗?李白,这才是你最可笑的地方!”
他嘶哑的说:“剑只是武器而已,它生来就是用来杀人的工具!什么侠义,什么美德和邪恶,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从来都和它没有关系!
武器决定不了自己的去向,也对那些没有兴趣。既然是一把剑,那就要去杀!究竟杀死什么东西不重要,反而必须要将什么东西杀死,才是它存在的意义!”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李白陷入沉默。
好像无言以对那样。
只是眼神却变得怜悯又悲凉。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成为什么东西的工具。”李白缓缓摇头,“而是要成为自己。
成为,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
“不论是行善还是为恶,都要自己选择自己的路,要斩断一切阻拦,要走到路的尽头去。哪怕是死亡也不会可惜……
倘若就连面对自己都做不到的话,最终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片虚无而已。”
“姬仙客,早在你选择成为工具的瞬间,作为剑客的你就已经死了。”
李白怜悯的摇头:“如此人生,简直与活尸无异!”
“那就来吧,李白!”
姬仙客嘲弄的大笑,“用剑客的方式,用剑来像我证明你的道理!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第三者插局,就在今天,就在这里——”
他饱含期待的握紧了剑刃:
“——看一看,究竟是谁才会一败涂地!”
此刻,随着心脏如雷鸣的鼓动,炽热的鲜血涌动,自机关与血肉之躯的接口处涌现,将钢铁笼罩在猩红的血色之中。
烈血如酒,被灼红的钢铁点燃,化为了真实不虚的火焰。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自烈火之中,早已经迷失在毁灭的恶鬼沙哑的呢喃:“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黑暗沸腾。
将这如酒之血,献给消逝之时光,所换来的,便是耀眼的煌煌光焰,往昔虬髯客的绝传于此再现!
那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疾速!
宛如要逆反时光那样……
不惜在瞬间将自身点燃,舍弃一切之后,所换取到的登峰造极!
浩荡的天青席卷,大河之剑肆意奔流。
在轰然的鸣动之中,李白踏前,就像是握紧了天空那样,磅礴剑气收束为狭窄的一隙,焕发出璀璨的光芒。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大江东逝,万物轮转,人世的璀璨便因这残酷的时光磨砺而成。沧海桑田,时移势迁,所造就的,便是这万般诗意与酒中所酝酿的一剑。
斩!
死寂之中,只有雷光和天青碰撞时所迸发的光华。
两道截然不同的剑刃这一瞬间以最纯粹的方式,分出了最直白的结果。
当烈光消散的瞬间,两人已然错身而过。
紧接着,才有崩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地面,顶穹,乃至剑刃……
沉默里,李白低头,看到握剑的右手上,那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色涌动而出,顺着剑刃,悄无声息的落地。
而在他的身后,姬仙客的身体僵硬在原地。
低下头,俯瞰着手中断裂的长剑,还有胸前贯穿的裂痕,便仿佛明白了什么,疲惫一笑。
无力的,跪倒在地。
紧接着,机关义肢的裂痕随之蔓延,铁铸的半身分崩离析。
“我输了啊。”
姬仙客剧烈呛咳,口鼻之中渗出鲜血,艰难的用残剑撑起身体,回头:“你是……怎么……怎么做到的?”
飞光之剑,被截断了。
被更胜于自己的速度和力量,在最擅长的领域,被打败了!
不论如何,都无法置信。
“就当我做了弊吧。”
李白垂眸,“姬仙客,那样的剑术,你在我面前用过一次了——这些日子里,在大理寺,每一天我都在思考,如何击败你。”
可不论如何,都想不到那样的方法。
无法匹敌那样的疾速,也无法抗衡那样纯粹的破坏。
那诚然是自己无从企及的技艺,机关和人身最完美的结合——血肉之躯无从和钢铁比拟,也无法承受那么恐怖的压力。
不论剑气多么快,可握剑的人始终是有极限的。
“所以,我就在想,干脆将我自己也转化成剑气好了。”他平静的回答:“唯有如此,才能击败你。”
不止是武器,在那一瞬间,李白将自身的一切也融入了那浩荡的剑气之中!
彻底的,化为了无形!
也唯有如此,才能承受无止境的提升青莲剑气的威力,从而凌驾于飞光之上。
有形必朽,可无形之物又如何摧毁呢?
“原来……如此么?”
姬仙客愣了许久,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极限,还是在惊叹这一份恐怖的天资。
短短的七日,竟然能够成长到如此的程度。
就连自己磨练一生的飞光,都变成了对方攀登的基石。
如此酣畅淋漓的失败,还有什么值得不满的地方呢?
和同敌人毫不保留的一决生死,赌上了一切之后,只为了最后的结果。
手握着剑刃,沉浸于毁灭和死亡中的怪物,最终死于剑下。
“这可真是……和我相配的……结果啊……”
他嘶哑的嘲笑着自己,松开了手中的断刃。
伴随着鲜血的流逝,生命的热意仿佛也随之而去,意识渐渐恍惚,自渐渐袭来的寒冷中,仿佛再一次的看见了扑面而来的风雪。
那个最寒冷和绝望的冬天。
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家族和手臂之后,也失去了自己的剑。
垂死的剑客倒在荒野的风雪之中,狼狈如野狗,却依旧痛苦的爬行,徒劳挣扎。
流着泪。
哀求着每一个浮现在眼前的幻影。
“救救我。”
他艰难的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一片衣角:“请你,救救我……”
“好啊。”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那个流浪的机关师弯下腰,悲悯的捧起他的手掌,握紧了,那么用力:“作为代价,就请你随我一同去地狱里吧。”
从那一天开始起,那个被称为姬仙客的剑士就已经死去了。
为了复仇,为了妻子的遗愿,为了偿还自身的罪孽,或者,为了自己最后的朋友。
踏上了无回的道路。
去往地狱。
可当死亡再度到来,这一条路他终于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发现,所等待着自己的只有一片虚无。
在黑暗里,他听见了远方的悲鸣和哭声,渐渐恍然。
“老板,我们早就在地狱里啦……”
姬仙客遗憾的,闭上了眼睛。
呼吸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