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混战处一看,很快认出了杨朝夕的身形和面孔,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晃出道道残影,立时便猜到崔琬心中所想。当下哀嚎一声,伸颈便要往那障刀上抹去。
“贱妇!想求速死么?!没这么容易!”
王韫秀也是心头大惊,不曾料想卢氏竟有这般刚烈之举,一口浓痰在脸、便是要死要活。当即陌刀一转,将刀背迎向卢氏脖颈,免得当真杀了这妇人,平白惹怒卢氏、崔氏两族。
卢氏只觉脖颈一凉,脸上却现出解脱之色,口中竟念了句“阿弥陀佛”,似在祈祷夫女平安、早些摆脱这奸相挟制。然而倒地半晌、却无血水自脖颈喷出,亦无半分疼痛之感。三魂七魄也好端端存在腔中,全无离体飞升之意。
正暗暗奇怪,扭头一看,却见王韫秀不知何时、已被个须发全白的老道制住,陌刀“当啷”落地,浑身动弹不得,像是中了那江湖上“截脉点穴”的术法。
接着却是眼前一花,身子不知被谁抛掷而出,周围山水景致、火把舰船全在视野里旋转,身子不受控制直坠而下,不到两息工夫、便被人稳稳接住。回过神再瞧时,却已是夫君那熟悉无比的面庞,登时也顾不得羞臊,一把搂紧,放声嚎哭。
原来就在方才王韫秀慌神的一瞬,忽觉清风自脑后拂来,顿觉情况不妙。当即推开卢氏,扭身挥刀便刺!
然而障刀明明不慢,却是刺了个空。旋即便觉左右肩井穴、脐下气海穴三处穴位同时一痛,接着全身麻木,不受控制,竟歪歪斜斜向旁侧倒去。
张目观瞧时,却见是个白须白发的老道、正向她微微一笑,身形便又消失不见。不待她完全跌倒,便觉后颈被锁上了铁箍,接着便似拎小鸡一般、被人提了起来。一道浑厚温和的声音在耳后徐徐响起:“王将军家的小妮子,也长这般大了!只是生性刁蛮、又遇人不淑,嫁鸡随鸡至今,不思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反倒跟着夫君胡作非为起来。须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王韫秀其实已近天命之年,陡然被人提及亡父、又是绵里藏针的一通教训,心中竟又生起抗拒、逆反之心来。一如当年她违背父心、执意嫁与元载时的固执。当即怒声反驳道:
“哪里冒出来的牛鼻子老道?!也敢对老身出言不逊!今日若不教你身死道消,老身便……”
王韫秀还要再骂,却见眼前老道拂尘挥起,撩在耳后。顿觉左右脑空、风池二穴之间传来刺痛,旋既舌根一僵,那话便烂在了嘴里,再也吐不出来。
老道自是吴正节吴天师,眼见今晚一番激斗,祸根却在元载、王韫秀身上,早便起了抑强扶弱之心。只待杨朝夕言语相激,将元、王二人的怒火和武力大半吸引过去,才瞅准时机、救下卢氏。同时顺手将毒妇王韫秀制住,带到了大惊失色的元载面前:
“世人皆言‘宰相肚里能撑船’。然元相今夜所为,老道以为气量十分不足、大失名相风度。两姓结亲、原是各生欢喜之事,闹到这般刀兵相见,绝非儿女之福也!”
元载瞧见发妻受制,不禁慌了阵脚,登时口不择言怒道:“老牛鼻子!哪里这么多说教?!还不快放了我娘子!!如若……如若不然!他日定领兵攻上会稽山,拆了你那宫观!”
吴天师听罢白眉一挑,淡笑揶揄道:“老道闲云野鹤一只,四处游方挂单,哪有什么宫观给元相拆?若要如元相的意,明日只好先去景云观挂单小住几日、好教元相泄愤……哈哈!”
便在这时,趴伏在舰顶的景云观观主施孝仁已散去邪功,指着吴天师鼻子骂道:“吴正节!你个半路出家的狗辈道人,又在乱放狗屁!我却知你早与那李长源、公孙玄同沆瀣一气,鼓吹什么‘内丹之法’,搅得道门乌烟瘴气!元相若要拆观,便先将那翠云山上清观拆了,也算替我道门荡清浊流!”
吴天师却是不怒反笑:“施孝仁,元相不过说几句玩笑,你便当真啦!盛朝天下谁人不知,历代圣人皆奉道尊李耳为祖,更在各道、府、州、郡敕造玄元皇帝庙,以示敬天法祖、慎终追远。岂有默许朝臣去拆除家祖庙的道理?”
施孝仁听说此言,自悔语失,恨不得立时抽自己一记耳光。
元载也是哑口无言。半晌才按下心中不忿,忍气拱手道:“吴天师究竟要如何,才肯放了本官娘子?”
吴天师左右扫了眼上下浮荡的一十四艘沦波舟,只是微笑不语。然而其用意,却是不言自明。
元载当即挥了挥手,便见身侧“南衙双鹰”之一的秦炎彪,又取出一只“焰鹰”来,凑在火把上燃起。焰火顷刻冲向半空、依旧炸成菊花模样,随即便陨落成数点流星。
一十四艘沦波舟登时会意,舟顶中部的豁口、登时被木板掩起。接着便似长鲸入海般,徐徐沉没下去,只在水面上留下些许浮沫和波澜。
吴天师这才将拂尘一摆,点向王韫秀周身几处大穴,不过呼吸之间、便又收回臂弯中。随即拱手笑道:“老道只为止戈,方才出此下策。还望元相、夫人莫要嗔怪,早些回去歇息了罢!”
元载知今日事不可为,若想强逼崔氏,还得徐徐图之。当即向“南衙双鹰”秦炎啸使了个眼色,将闻赏而出、却久攻不下的众人召了回来。这才面色铁青,不情不愿地向吴天师、杨朝夕、龙在田三人做了个请手势。
王韫秀经历了一番受制于人,方才知道眼前老道深不可测。当下冷哼一声、扭过身形,领着一众唐门弟子往舰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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