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书上无只言片语,只用浓墨画出一排山峦的轮廓。山峦岩石壁上是一尊圆头阔耳、衣纹似水的佛像,佛像左右大小壁龛无数、仿若蜂巢蚁窠。怪便怪在,那佛像趺坐双膝之下的山体中,却以朱笔画了个女子。
女子跪伏在地,身侧立着个牛首人身的妖怪。妖怪一脚踏在女子背上,双手向后拉拽绳索、似要将这女子捆缚结实。妖怪另一侧立着个男子,拄着杵棒,仰头大笑,得意到忘形。
画面所载,颇为详实,比之舆图丝毫不差。美中不足的便是画工十分粗劣,倒似顽童涂鸦之作,想来当是出自那董临仓的手笔。
杨朝夕一眼便认出,这帛书涂鸦所示,赫然便是“神都武林大会”四方台对岸的龙门佛窟!而自己等人遍寻不到的崔琬,竟然便囚禁在那卢舍那大佛的座下!
杨朝夕心头巨震,久久难平:不论那兕妖是受霍仙铜、还是受元载指使,既能将崔琬关在四方台对岸,其险恶用心、早已不言而明!定是要用此卑鄙手段,来要挟崔府、麟迹观等几股势力,甚至逼迫他们做出大违本意的事情来。而自己与崔琬瓜葛颇深,自然也难逃算计……
一念及此,不禁冷汗涔涔。
抬眸打开窗扇,只见东天泛白处,已染上一层淡淡霞光,为初日喷薄做着最后的铺垫。
俯首再瞧时,那八块拼在一处的布头,早被晨风打乱。杨朝夕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那董临仓安排的报讯之法、竟是别有玄机——
将一张帛书割开八份,若单拿一两份在手里、必然看不出蹊跷,只有将八份帛书皆凑齐后,才可洞悉涂鸦讯息。再交由八只小鼠分头送来,便最大程度避免这帛书落于旁人之手,被人料中先招。能如此思虑周全者,便是人族之中、亦不多见,杨朝夕不由地心中佩服。
正思虑间,城中晨鼓敲响。吱呀呀的坊门开启声、从远处隐约传来,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和脚步声。
杨朝夕双眸半闭、寂然而立,徐徐吐纳呼吸。将一缕东来紫气纳入周天后,内息便如沸水注入滚油、顷刻便欢腾起来。旋即他意念微动,导引内息,汇聚在耳、目、鼻、舌等处,霎时间心神放开,六识愈发敏感。
左近处响如鸣鼓的鼾声、院中狸猫惊鼠之声、以及更远些仆婢的私语声,皆声声入耳,更衬得早晨清净。花圃中露水滴润过的泥土气、厨下晨炊的烟火气和饭食香气、还有后宅淡淡的脂粉气,俱钻入鼻腔,叫人心旷神怡。
恰沉浸在六识感知中时,一行轻微的绣履踏地声、从回廊处步步传至。
杨朝夕极目望去,却见一道娇俏身影欢快行来,怀里还抱着只提梁朱漆木匣。不是覃清、却又是何人?
覃清一路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倒似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待似猫儿般窜入杨朝夕客房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语笑嫣然道:“杨师兄,吃早斋啦!清儿和府中厨娘一道做的,定然比那香山寺的斋饭好吃许多,你快趁热尝尝!”
杨朝夕听得门响,立时转过身来,向覃清拱手见礼。眼看她急吼吼掀开匣盖,拈起一团糕饼、戳到自己嘴边时,颇有些不习惯和愕然。
这一抹异样立时便被覃清捕捉到,桃眸瞬间黯淡,那柔若无骨的玉手、竟不可抑制地微抖起来,眼底开始泛起了雾色。
杨朝夕心底一疼,却是又想起了关林儿。当下笑容张开,一口便将那糕饼叼去,险些咬住覃清手指,还不忘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登时便逗得覃清破涕为笑:“还是柳姑姑说得对,杨师兄果然是个猴急之徒!咯咯咯……”
二人有说有笑,吃罢早斋,晨光已穿过树隙、打在墙上,暖融融地十分惬意。
吴老九、麻小六两个也在各自客房里吃罢,双双赶来此间。见杨、覃二人同案而食,皆识趣地选择了无视。
接着就方梦得、方七斗并唐娟母子清早驱车回府之事,向杨、覃二人告了声罪,并转述了方家父子之意:若得了崔六小姐消息,可遣他二人回府传告,必集结伙计、家仆,来助一臂之力!
杨朝夕心中微暖,将那拼好的帛书推到二人面前:“平明时,那董仙人已遣了鼠子鼠孙过来,送了这道帛书。崔六小姐被囚困处,便在龙门佛窟卢舍那大佛座下,与那四方台、不过一水之隔。作案狂徒,其心可诛!险恶用意,昭然若揭!
从帛书上看,崔六小姐是被囚禁在那里,性命当一时无虞。咱们还有些工夫,可以集合人马、从长计议,想出个稳妥法子来,好在救人之时、瞒天过海,不惊动对岸比武观战的群侠,以及长轩下是敌非友之人。不知二位哥哥意下如何?”
“全听杨少侠差遣!”吴老九、麻小六两个当即抱拳应下。
麻小六又细细扫了眼那帛书,牢牢记在心里,这才告辞道:“小六这便回去告知方掌柜。稍迟会齐了人马,必出城南去寻杨少侠!”
杨朝夕、覃清自也不愿耽搁,纷纷起身,目送过麻小六。却与吴老九一道,往西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