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太傅的话,苏沐泽便想着去长乐宫一趟,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去看看太后了,听说她前两天感染了风寒,心里担忧的很,却因为春试一直没找到时间去。
其实太后对他还是挺好的,小时候他晚上害怕一个人睡觉,总觉得黑暗里自己父皇母妃外公们的幽魂站在那里,无声的指责他为什么还没有杀了云非为他们报仇。哪儿怕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睡的不是很安稳,总是时常梦到云非踏着血海一步步向他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滴着血的长剑。
太后就陪在他身边,每当他惊醒时,会温柔的拍着他的背,温声说着笑话逗他笑,只是后来……那云非着实可恶,居然率领百官找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强行将太后幽禁在长乐宫。
苏沐泽眼里露出柔和的光来,将纸张叠好收进袖子里,缓缓站起身,揉了揉跪坐的僵硬的双腿,直至酸麻过去后才推开门。
迎上来的的是云非给他指定的太监总管——闫松海。闫松海低首敛眉,一副卑微的样子,问道:“陛下可是要移驾乾清宫?”
“摆驾长乐宫。”苏沐泽眼里闪过暗芒,既然决定要开始动手,那这人可不能够再放在自己身边了。
街上一派繁华热闹,熙熙攘攘,如不是借了御驾,有一应的侍卫护着开道,老太傅这一路怕是行的艰难。纵使如此,寻常百姓也是好奇的围在道路两边,探着头去看御撵。
云非听到远处一阵叫嚷,心下好奇,还不待开口相问他人,一个少妇从门外走进来,径扬声喊道:“大家伙都快出来看了,不知道宫里哪儿位出宫了,好大的阵仗。”
其实阵仗着实不大,就比寻常官员的大了一些,不同于官员的家仆鸣锣开道,而是侍卫彻底清道,将百姓拦在路两边。但京城百姓大概六七年都没人瞧见宫里什么人出来了,甚至都快忘了皇宫里其实还有人的,一时间好奇,这才乱哄哄的围着,弄的跟皇帝出游一样。
其他人稀奇得很,陆陆续续都走出去看热闹去了,屋子里只留下了三个人,向窗外看去的云非,一个劲儿埋头苦吃的落魄书生,还有老板娘。
老板娘回到柜台后面坐下,看着两人打趣道:“你们倒是沉得住气,跟七八十的老太爷一样。”
云非淡笑不语,远远的瞧见那御撵拐了个弯,进了拱辰街,心里有了猜测。回过头,云非看着老板娘道:“那是御撵,不过没有动用过多的禁军,应该不是圣躬亲至,又进了拱辰街,约莫是哪儿位王公大臣得了圣上的赏识,特赐的荣耀。”
老板娘讶异,“你倒是清楚的很。”
书生也抬头看了云非一眼,后又低下头呲呲溜溜的,没两声就将面汤喝的一滴不剩,从怀里摸出来十枚铜钱,“老板娘,结账。”
“欠着吧,我还等着你高举中榜了,来让我沾沾喜气呢。”老板娘摆摆手,脸上依旧笑着,一点也没有嫌弃鄙夷。
书生听了,却将钱放到了桌子上,“赵某落难时日,幸得老板娘相助,此恩定当铭记于心。”说完之后对老板娘点点头,起身离开。
老板娘无奈的摇摇头,找了抹布走过来,一边收拾一边念叨:“现在的读书人也是不容易,千里迢迢的赶来京城考试,却遭了贼。好不容易寻了一份说书的活计,又被同为科举的人嘲讽,一怒之下辞去,现在全身上下约莫着就剩下了这些钱。”
“看他这样子,不像是三言两语就被激怒的人。”云非随口问道,低下头用筷子拨开翠绿的葱花香菜,端起碗慢慢喝了一口汤水。不知汤底是用什么熬制的,滋味十分鲜美。
看完热闹的人陆陆续续又回来了,一个个跟喝醉了酒似的激动的不能自己,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安静的小面馆里又嘈杂起来。
老板娘看了下,少了几个人,位子上只孤零零的放着个饭碗,低声咒骂了几句,狠狠呸了几声。
然后语气不好的对云非说道:“谁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整天脑子里想的什么!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靠看书活着。那些人其实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毕竟读书人嘛,会什么骂人的话,不过是说他落魄于此,竟去做这下九流的活计。”
云非没接话,读书人自古清高,受不得丝毫折辱,这些话对于未曾经历过挫折心高气傲的青年书生来说是重了,简直相当于当街打他的脸。
“不过他也是个有出息的,他曾给我家那崽子教过几天书,写过几篇策论,我是瞧不出来,不过我家那崽子说甚妙,比之名满京城的逸林公子也不差多少了。”
老板娘收拾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匆匆掀开帘子去了后院,没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叠保存的很好的纸张。
“我看你也不像个寻常百姓,是在府衙做事儿的吧,劳烦掌掌眼,这接下来一个月来的饭我请了。你看看,别的不说,就这字也赏心悦目的紧,养眼。”老板娘见他接过去,不由得有些紧张,不停的搓着手,间或在腰间围裙上蹭蹭,像是在为自己孩子谋前程一样,不安又期待。
云非随手翻看了一下,眉毛挑的越来越高,老板娘的心也被挑了起来。云非不过看了两眼便整理好放到了桌上,道:“如果可以,我能带回去给我家大人看看吗?”
“那是极好的,极好的,麻烦老爷了,这一个月的饭钱我都免了,事后定备上厚礼去看望老爷。这事儿请老爷多多走动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老板娘急急说道,激动的双手紧抓着围裙,云非好不怀疑她的力气再大一点,这围裙就被抓烂了。
云非点点头,站起来道:“小事而已。在下多嘴问一句,不知老板娘为何如此上心?”
“这不是看那孩子苦吗?心思也纯善,前一段日子我家那死崽子惹了官司,没人敢接,是他冒着被报复的危险仗义执言,才免去我家一场祸事的。”老板娘抓着机会就夸赞,对自家官司倒是没怎么说,“他要是做了官,那肯定是青天白日的好官。”
云非拿起策论,道了声:“什么官司,为何没人敢接?”没人敢接的官司一般都是跟王公大臣有着直接关系。
“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老板娘脸上露出一些犹豫,糊弄着说道。
见状,云非也没有再问,向外面走去,老板娘也急忙跟上去。
“对了,赵琦,他叫赵琦,麻烦老爷了,感激不尽。”老板娘将他送到门外,看他走远了,才回来收拾东西,没想到碗边放了十枚铜钱,她只注意着观察云非的神色,竟然没瞧见,真是糊涂!
云非不缓不慢的走在大街上,冬季料峭才刚刚褪去,空气里弥漫着从两旁店铺飘出来的烟火气,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冰雪气息,又是一年春天,过不了多久,就会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