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
紫禁城建极殿中,崇祯皇帝坐在宽大的御座上,听着从城西北角传来的隆隆炮声,面色苍白。
御座之下跪着三个人。
皇帝的表弟,新乐侯刘文炳。
皇帝的妹夫,驸马都尉巩永固。
皇帝的准女婿,锦衣卫百户,周世显。
御座之侧,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正在躬着身子,向皇帝报告最新得到的军情。
“城周的闯贼已经合围了,现在是在城西和城北这两处攻得最急。”
“西直门外,架炮轰城的是刘宗敏。”
“北边儿的阜成门外,开炮的是闯贼侄子李过的部队。”
“襄城伯李国祯已经上了城,督促城卒出死力守住。”
“王承恩,”崇祯的脸上阴晴不定,握紧了龙椅的扶手:“依你看来,这北京城是守得住,还是守不住呢?”
“按李国祯的回报,”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说,“城上的兵士和皇上派出去的内官,数量稀少,连把女墙上每个垛口分一个人,都还做不到。”
“那就是守不住了?”崇祯的声音里流露出了绝望之意。
“奴婢不敢这么说,”王承恩把身子躬的更低了,“李国祯说,兵士们俱都不肯出力,用鞭子抽起来左边的,右边的就又躺在地上了。”
既然是这样的情形,那就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崇祯不再理会王承恩,把目光转向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身上。
“你们都听见了,局面如此败坏,满朝文武都靠不住,我只能指望家里人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们说说,现在能不能集合你们的家仆,或是不拘用什么办法,护送朕和太子冲出城去,再做打算?”
新乐侯刘文炳的爵位最高,他左右看看,率先回话。
“陛下,恕臣直言,哪怕是在半个月前,出城南下都还有一线指望。那时候李自成还没过宣府,刘芳亮统带的左营,也还没打到北直隶一带。”
“现在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刘文炳的话语中已经带出了哭音,“刘芳亮已经分兵挡住了通往天津和保定的大路,城南和城东一带,更是扎下了十数座大营,南下的路,真的全断了啊。”
崇祯的面色愈见苍白,问道:“巩永固,你呢?”
“亲臣不藏甲,”巩永固也叩头道:“单凭几个家仆,兵刃不全,不但护不了陛下的周全,而且怕是会把陛下送入贼人的虎口。”
他说完,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周世显。
“倒是周世显,份属勋卫,是挂绣春刀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办法。”
周世显没说话,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在殿上,低头摸着地上青砖的砖缝。
崇祯摇了摇头。
周世显是前太仆寺少卿的小儿子,十七岁,刚被选为长平公主的驸马,还没来得及婚配。
“你巩永固跟刘文炳都没有办法,他一个哥儿们孩子,能指望什么?”
君臣四人,一时俱都无话,半晌,崇祯长叹了一口气。
“下去吧,国势如此,时也命也,朕不怪你们。”
三人躬身后退数步,这才转身出殿,从东华门出了紫禁城。
三月里的天气还凉,但刘文炳和巩永固都已经汗湿重衣。
“永固,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陛下的手一直在御案上写着什么?”
“看见了……满朝大臣,皆尽可杀!”巩永固面如死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