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白和三丫,虽素来不和,但到底也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尤其是当,梁昭的死讯,在建安二十年冬,传到邺城的时候,三丫的脸角,也挂上了好几串的晶莹,擦拭泪珠的手帕,也是湿了一条又一条。
“姐姐终日以泪洗面,可是有何悲伤之事?”说话的人,是荀缉,他是荀攸的长子,尚未弱冠。他本随父亲荀攸,居住在荀家在邺城的宅邸之中。建安十九年七月,荀攸因病逝世,梁祯感念二荀对安定北方的巨大贡献,于是便让三丫,将荀家的几个孩子,都接到梁府之中,一来彰显荀家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二来也好起到照料之效。
三丫从手帕中抬起头,见是荀缉来串门了,于是便挤出笑容道:“是缉君啊,没什么,来坐。”
三丫的少年时光分作截然不同的两部分,在随梁祯在邺城定居之前,她的命运是漂泊的,如同那洪河之中的浮萍,随时都有被大浪所没的危险。但在定居邺城之后,由于梁祯的凤凰腾达,以及二荀前来入伙,三丫也摇身一变,从几乎被开除出颍川荀氏的远支,变成炙手可热的强干。
而且,当时梁祯为了让三丫也能懂些诗书礼乐,还特地请荀攸来给他授课,因此,三丫跟荀攸这一支的感情,也要深得多。故而,在荀攸故去之后,三丫对荀缉,也是视之如胞弟,所以,荀缉才能不受打扰地,直入三丫所居住的院落。
“姐姐可是在为昭外甥之事而发愁?”荀缉虽然看着年少,可那双眼眸却是犀利得很,这一语,更是直接点破天机。
三丫右脸一颤,但随机又恢复了平静:“魏公有四子,长子规,阵亡于宛城,次子昭,又埋骨巴山。武儿在荆州军中,茂儿又即将远赴关中。我又如何能不愁?”
纵使强势如董白,也还是没能阻止梁昭奔赴关中前线,更何况是事事不敢违背梁祯之意的三丫?因此,她纵使真有千般不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茂在不久之后,被梁祯派往长安,以坐镇关中。
在三丫眼中,面前这个尚未弱冠的表弟,根本就没有替自己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因而她也只是抱着一吐为快的心态,来向他倾诉的。但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荀缉听了这事之后,竟然就将它记在了心中,并就此,不断地思索着,最有利于荀家的解决之法。
建安二十一年初春,黑齿影寒派兵将梁昭的棺椁运回邺城。与之一并运回来的,还有梁琼、赵颙的棺椁。只惜,这三具,都是衣冠椁,因为三人都是死于乱军之中的,即使刘备发现了他们的尸首,也绝不可能将他们完好地送还给梁祯。
因此,盈儿只好命人依照他们生前的模样,刻制了三具木人,穿上他们生前的衣服,运回邺城,以举行葬礼。除此之外,还有一具大了一号的棺椁,里面也装着一个木人,不过它代表的,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代表着阵亡在汉中、武都的山岭之中的,成千上万的梁军士卒。
梁祯带着满城文武,亲自来到城西的十里亭,来迎接这几具棺椁。当拉棺的马车,出现在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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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转角处时,所有的人,都拼住了呼吸,近臣们则纷纷将目光,聚拢在魏公身边。
因为,已为人父的他们,也自然明白,这人生最伤,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因此他们都在担心,年老的魏公,究竟能否挺得住。尤其是当,亲子的衣冠椁,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近了,马蹄声渐渐地近了,四具棺椁,在九百名黑衣黑甲的军士的护送下,整整齐齐地,停放在十里亭前。当车轮停稳的那一霎,魏公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幅度一晃,但所幸,一生戎马的魏公,立刻就定住了身形。而后,一步一步地,从亭上走到棺椁之前。
梁祯不是第一次送别自己的儿子了,十多年前,他就曾在淯水之畔,送别了自己的长子梁规,但那个时候,他还年轻,气吞万里的气概尚存。但现在,一切都已时过境迁了,魏公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站在泰山之巅,挥斥八极的豪雄了。
但梁祯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更需坚强,因为这满城的文武都在看着自己,心向自己的人,需要看到自己的坚强与无畏,如此方能在日后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不断地激励自己。心向汉帝的人,更需要看见自己的坚强与无畏,如此在日后当他们准备搞事的时候,才会心存畏惧。
梁祯先停在那代表所有将士的棺椁之前,一拜,再拜,而后来到赵颙的棺椁前,重复上述的动作,接着是梁琼,最后才是他的亲儿子梁昭。直到此时,魏公都没有说哪怕一句话,流哪怕一滴泪。
最后,魏公回到亭上,此时亭上的近臣,也已经退下,唯一留在亭上的人,是魏公的四子,梁茂。
父子对视,没有言语。片刻之后,梁祯缓缓地解下了挂在自己腰间的那把,多年前刘玄德赠予他的,剑柄上有一个鎏金的“汉”字的宝剑,而后通过剑璏,亲手将宝剑挂在梁茂的衣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