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此前差了伙计打听,方才知道归云居在贵处采买的均价,比其他散客还高。张大哥仁厚,觉得李掌柜您足斤足两,质量又有保证,愿意让利于你,但我今日还是斗胆问一句原因,不止掌柜的可方便?”
对于定价一事,李兴和自然清楚,这张百龄素来性子柔软,与人为善,说的不好听,就是好欺负,哪怕鱼铺这边出价出的高,但只要送货时挑些好的送,他往往也认下了。长此以往,鱼铺与酒楼的位置俨然颠倒,甚至有时市情不好,鱼铺主动降价,张百龄还要感叹一番。
事实如此,话却不能这么说,他斟酌了片刻,在脑中划去了几条破绽比较明显的理由,同时也做好了少许让利的准备。
“楚郎说的,我是知道的。固然,如归云居一般的酒楼采买,相对小客,价不应贵。但兄也坦言,归云居的采买数目,比之其他酒楼,实在还是少的。且我与张兄相交已久,送与酒楼的鱼货,其品质要高出旁人不少,这点你大可与张兄确认----但话虽如此,并非就说楚郎所言荒谬了。”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起楚天舒的表情。
如果是商界雏儿,自己提出的观点被对方一通反驳后,陡然间对方又回转过来,留下余地,此时即使不露喜色,也应该有所关切。
但楚天舒自始至终面色平淡,用一种真诚而坦荡的眼神直视他双目,见他停顿了一下,便略一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仅此而已。
“……话虽如此,也有我疏漏的地方。不瞒你说,我白手起家,有这一份产业,靠的是锐意进取,不断去开辟市场,引来新客,故此时所思所想已形成了定式,总是觉得,新客给价便宜一些,便能留住他们,反而对张兄这样的熟客,实在是轻忽了!”
“楚郎今日来,是点醒了我,还望能代我向张兄请罪!”
楚天舒心中冷笑,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内里倒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一旁的张小和倒是有些动容,想必是被骗过了。
“李掌柜,言重了。”
“不,这正是应有之义。这样吧,我现下便做主,归云居日后采买要价,均以市价水下半成为准,你看如何?”
这便是降价一成。如果在平日,算颇有诚意了,但楚天舒不用调查也能猜到,其他酒楼的采购价格比之只会低不会高。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李掌柜,我今来只是为了请教,张大哥倒并未让我谈价,所以这个价格我不能做主,但您的诚意我肯定会为您带到。”
李兴和听闻此言,越发琢磨不透,若是金风楼商管事在此,他多少要往深处想想是否自己出价令对方不满,该如何弥补,但归云居?
还未等他答话,又听楚天舒继续说了下去。
“说到诚意,张大哥上次还提,说现今有了新菜,得请李掌柜过来品评一番,也算未曾辜负您的上好河鲜。归云居有一道新菜,唤作‘松鼠桂鱼’,味道甚是奇特,若有闲暇,李掌柜不妨一试----自然是张大哥做东,我初来乍到,可是没有存下几个铜钱。”
“哈哈哈哈……”
李兴和配合地大笑一阵,也被激起了兴趣,试探问道:“却不知这松鼠桂鱼,是道什么菜?”
楚天舒毫不藏私,径直将做法、口味、用料一一道来,李兴和听罢也感叹不已。
“竟有如此奇特的烹饪之法,但归云居……”
“李掌柜,但说无妨,你我二人之间无不可言之事。”
“那我便直言了。这松鼠桂鱼需要大量用油,据我所知,归云居收成其实并不宽裕,我是担心这成本吃不住啊。”
楚天舒料到他会有这一说,这个年代,油比钱贵,油炸这种奢侈做法,多半还是富户才用得起。
“掌柜所言甚是,其实这松鼠桂鱼,我们也做的少,便是因为成本高,要价也高。现今店里卖的最多的,还是几道实惠菜品,如桂花鱼条、红烧鱼骨、葱烧鲨鱼皮、天香鱼柳等等,不一而足。”
李兴和见他一口气说出四样菜色,听名字还用料还全是鱼货,便吃了一惊。
“如此多样式,可卖的出去?”
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唐突,但楚天舒不以为忤,大大方方解释了起来。
“只要有得卖,总能卖出去。长安参差十余万户,东市更是客商往来如云,唯一可虑的,倒是店面有些捉襟见肘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谈话间,李兴和又着人续了茶水,等到楚天舒放下杯子,他才陡然心惊。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几句话的工夫,就开始被这个少年郎带着跑?
他一开始问及店里情况,实际上只不过抱着客套一番的想法,谁知越谈越入港,自己的好奇心不断被对方抛出来的新鲜信息勾起,对方的话语和态度似有魔力,让人莫名亲切,莫名信任。
如果对方真有心机,在谈话中夹杂几个问题,说不得自己便要把老底透了!
李兴和暗道侥幸,还好对方于商道上涉及未深,但有此种天赋,好好打磨一番,必是会有惊人成就的。
此时见楚天舒已经起身告辞,他便也起身相送,不免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二人走出店门,他还在门口挥手示意。
正当他准备回头走进店里时,一句隐隐约约的话语从渐渐走远的二人那边传了过来。
“咱们再去于家看看,问问他们给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