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停下!”博德上校走上前,吼声压倒了越来越近的鼓声:“你现在每多挖一锹土,都能让你今天少流一滴血!”
三名骑手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为首的一人举着绿色的旗帜。
肩膀系着白色绸带的联军轻骑兵立即迎了上去。没有交战,联军轻骑包围着敌方信使,径直朝着河谷村驰来。
盖萨上校盯着那面绿旗,眯起了眼睛。
“去把斯库尔上校请来。”他吩咐传令兵。
……
河谷村外的小河一直都没有名字,也从没有人关心它叫什么名字。
或许很多年以后,人们会因为今天的战斗赐予它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正式名称。但是目前为止,它还是“无名小河”。
无名小河北岸的开阔地,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开垦出来,生长过不止多少茬庄稼,喂养过不过多少代孩童。
在正午烈日的炙烤之下,这片已经成熟、尚未收割的麦田雾气腾腾。
三名帕拉图军官伫立在滚滚黄尘中央,静静等待他们的同窗、他们的旧友、他们的敌人。
远处,两名身着校官制服的骑手出现在丘陵边缘,他们与等候他们的三名校官一样,都没有带护卫。
两人不紧不慢地朝着麦田中央的三人驰来。
这或许是天赐良机,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敌军的统帅――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如此。
但是伏击和刺杀最终都没有发生,两名效忠于大议会的校官平安无事地来到三郡联军的指挥官面前。
“博德学长。”萨内尔上校率先摘下军帽,率先弯腰致意。
克洛伊托里尔也沉默地脱帽行礼。
博德上校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看得出与两人并不怎么亲近。
“边江郡的马加什中校没来吗?”萨内尔笑着问。
“马加什是九期的。”盖萨不冷不热地回答:“不想来凑这个热闹。”
萨内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恼意:“可是据我所知,马加什中校留守边江郡,没有随诸位出征。”
盖萨扬起下巴,不再接话。
双方之间仅剩的那一点点温存气氛也烟消云散,翻滚的淡褐色麦田变得异常安静。
反而是一直没有开口的克洛伊上校打破了沉默。
克洛伊的气色很差,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良好的休息。他的嘴唇干裂、脸颊凹了进去,眼窝也跟着脸颊一起塌陷,眼球里更是布满了红血丝。
盖萨与斯库尔第一时间甚至没能认出面前这个憔悴的鬼魂是谁,也无法把他与曾经最热心肠、最讨人喜欢的克洛伊托里尔上校联系在一起。
“投降吧,诸位。”克洛伊打马上前,他的嗓音沙哑得就像锈死的门轴:“趁一切还来得及。”
盖萨嗤笑一声,冲着克洛伊的马蹄啐了一口,算是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这也是我告诉两位的。”博德上校平静回应。
克洛伊身后的萨内尔蓦地开口:“学长,您的夫人和女儿还在诸王堡等你。”
博德上校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细小的皱纹从他的眼角蔓延开来。
萨内尔慢条斯理地说:“请放心,尊夫人和女儿很安全,她们都受到很好的对待。此前因为您杳无音讯,格罗夫马格努斯议长便按照将官的待遇给您的家眷发放抚恤。即使得知您已经回国,抚恤金和慰问也没有断过。”
博德上校轻哼一声,带着不屑与讥讽的笑容,一言不发地拉动缰绳,旋即策马离去。
盖萨二话不说,鞭子一挥,同样转身就走。
斯库尔的视线在萨内尔和克洛伊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他略一颔首,跟随两位同僚奔向飘扬着四象限旗帜的河谷村。
萨内尔和克洛伊也不敢逗留,匆匆扫视一眼西岸各处飘扬的旗帜,纵马离去。
……
河谷村,白山郡新兵[埃尔诺]抱着火枪,半跪在围墙之后,眼巴巴探望着分道扬镳的长官们,好奇地问身旁的长官:“大人,您是有学问的人,您能不能告诉我,那几位大人是在干嘛?”
伍兹中尉同样在关注麦田里的短暂交谈,他波澜不兴地说:“谈判结束,今天这片麦田注定要被鲜血浇灌。”
军士和另一名士兵抬着火盆走过来,埃尔诺与其他火枪手聚集过去,解下缠在手臂上的麻绳放进火盆里。
等到被盐水浸渍过的麻绳被点燃的时候,他们就立刻抽出麻绳,把明火踩灭,只留下忽明忽暗的余烬。
就算是从没学过如何使剑的火枪手,今天也都领到一把佩剑。
埃尔诺把佩剑倚在围墙上,从胸前的皮带摘下一个小木瓶,用牙拔下瓶盖,将瓶内的火药倒入枪管,再用铜条压实火药。
随后他又从另一个铜壶里倒出打磨光滑的铅弹,拿一小块脏兮兮的麻布包住铅弹,重复装填、压实的过程。
最后,埃尔诺打开火药池盖,把木瓶里剩下的一点火药倒进药池,重新扣紧盖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埃尔诺把火枪也倚在墙上,顺手拿起了火枪旁边的佩剑。
看着手中陌生又熟悉的武器,埃尔诺莫名打了个冷战。
他猛然意识到,他今天可能就要把这根冰冷锋利的钢条扎进另一个人的手臂、肚子、胸膛。
他见过宰杀牲畜时的场面:深红的血、粉白的肉、哀嚎、尖叫、像粘稠鱼卵似的柔软内脏……但他从未把这些东西与自己同类联系在一起过。
埃尔诺急忙把佩剑远远放到一边。但是过了一会,他又把佩剑拿回脚下。
他抱起火枪,一边祈祷,一边等待。
而在埃尔诺身旁,伍兹弗兰克并未留意到新兵内心的波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对岸的丘陵。
“天色对我军有利。”伍兹中尉感受着战场的呼吸和脉搏:“但是风向并不眷顾我们。”
“占据上风口,释放烟雾掩护行动。”伍兹心想:“常规的战术。”
不过其然,白色的烟雾仿佛是溢出杯口的啤酒泡沫,紧贴着地面,慢吞吞沿丘陵的曲线流淌下来。
烟幕如同一层薄纱,阻隔住窥视的目光。
迎战的军号随之在无名小河的西岸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