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中,杨信见到那位裴氏家主。
裴羲是一个高冠儒服的中年人,颌下有三缕长须,目光温润,温文尔雅,一举一动皆雅量高致。
这倒很符合杨信的心中印象。
——世家家主,包括杨信亲爹在内,那都是老装逼犯了,装模作样道貌岸然,平时不是在装逼,就是在前往装逼的路上。
“拜见长者。”杨信作揖下拜。
“不愧是弘农杨氏的子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裴羲看了他一眼,面露异色,笑着颔首,“不必多礼,快请起。”
“伯文先生谬赞了,”杨信不为所动,依旧恭敬行礼,“先生才是儒雅风流,举止潇洒,叫人见之忘俗。”
花花轿子人抬人,裴氏崛起年岁尚短,以往两家也无甚交集,没法以“忆往昔峥嵘岁月”、或“你表弟的侄子的邻居的三叔的二舅的女儿是我小姨子”等话题开场,只能靠互吹彩虹屁来拉近距离。
身为世家子弟,这一套潜规则,杨信自然门清。
两人客套闲聊一阵,他说明来意。
“事情是这样的……”杨信说起前因后果,偷偷观察对方。
很快,他不由失望。
裴羲笑容不改,依旧是言笑晏晏,但态度明显敷衍,让杨信想到那句评语:——热情,礼貌,但一问三不知。
看得出,出兵一事,对方兴趣不大。
念及于此,杨信也意兴索然,淡笑一声道:“其实也无妨……据我所知,有外乡贼寇郭太前来招揽杨奉,或许介山贼不日将离去,危局自解。”
裴羲闻言,笑容一下僵硬。
“嗯?”杨信心中一动。
他分明注意到,裴羲的表情变得生硬,不再漫不经心,而是略有慌乱。
“怎么回事?”杨信心生疑虑,暗暗道,“听闻介山贼要走,难道不应该高兴?怎么是这种反应?”
裴羲双眉微皱,转变态度,竟是义愤填膺起来:“介山贼猖狂,强占我裴氏祖坟,我族苦之久矣,只是受困于自家实力不足。程家愿意出头,我裴氏也愿意搭把手。”
眨眼间,他由逆来顺受小媳妇,化身铁骨铮铮王境泽。
——成年人的变脸,就是如此丝滑。
杨信呆了。
裴羲又话锋一转:“不过,事关重大,我虽是族长,也得和家中诸位族老商量。子誓,可否宽宥我一天,明日我再予你答复。”
“长辈有请,小子不敢辞。”杨信点点头,笑着道,“我现居于程家,若此事有了结果,先生遣一仆从通传即可。”
“那是自然的。”
……
待杨信离开,裴羲脸上笑容消失,眉间浮满阴霾,吩咐长子道:“伯进,你出去一趟介山,将你三叔叫回来。”
“三叔?事情很大么?”裴超闻言,表情也是一变。
“还不确定,可大可小,”裴羲摇摇头,“我有事情要问他……”
这时,门外传来阵阵嘈杂。
“怎么回事?”裴羲本就心情不好,当即喝问道,“何人在喧哗?成何体统!”
“家主,是绉老。”门外,一位主事声音传来,“他想求见家主,说有急事……”
“急事?”裴羲神情狐疑。
……
程家并不在县内。
其族人众多,家中占地巨大,且半是庄园,半是坞堡,县中可没有那么多的土地划拨给他家。
故而,拜访裴氏后,趁着天没黑,杨信、杨黥二人出城。
“文泰,注意到裴氏家主的表情了么?”杨信忽然开口。
“紧张,惊慌,进退失据。”杨黥点点头,精确总结,“就像被人赃俱获的盗贼。”
“奇也怪哉……”杨信摩挲下巴,满脸狐疑,“介山贼要走,他们裴氏不是该烧高香庆祝么?杨奉又不是李半城,还怕他跑了?”
“李半城是谁?”杨黥闻言,满脸茫然。
“没什么,不重要,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杨信摆摆手,随口应付。
杨黥想了想,猜测道:“莫非,介山贼偷藏了裴氏的财物?”
“不可能。”杨信摇摇头,否定道,“若是如此,裴氏早该出手了,何必等到今天?再说了,介山贼吃上顿没下顿,裴氏就不怕他们将财物拿去卖了?”
“也是。”杨黥点头赞同,又苦笑起来,“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杨信耸耸肩,同样是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