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落了黑,韵嬷嬷还没回来,秦念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就连秦医婆和王医婆说的下晌那两个极有意思的病例,秦念西都有点听不入耳了,正踌躇着要不要到广南王太妃跟前禀报一下,却突然闻见一阵肉饼的香味儿,再过了片刻,韵嬷嬷便进了屋。
韵嬷嬷把手上拎着的一个半大的竹篓子往桌上一放,边揭上头那盖子便道:“快吃,还热着呢,这饼子,虽说是猪肉馅儿的,但真挺好吃的。有凉一点的茶吗?快给我倒碗茶来,几十里地呢,我一口气奔回来的……”
众人只一脸愕然瞧着韵嬷嬷进了门,又莫名其妙说了一长串,瞧瞧那竹篓子,又瞧瞧韵嬷嬷,再瞧着她从紫藤手里接过茶壶和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三大盏,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茶壶,舒舒服服打了个嗝,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吃得有点顶,嗝……”
秦念西此时哪有心思吃饼,吩咐紫藤领了两位医婆出去,满院子分饼去了。
见得屋中人都走没了,秦念西一脸莫名看着自己,韵嬷嬷才讪笑道:“不是我,是他,那个老先生,让奴婢请他吃肉饼,喝肉汤,奴婢是陪着吃的,身上没有铜子,还好奴婢下山的时候,杜嬷嬷往奴婢身上塞了一袋碎银子。那店家不收银角子,也没有称称银子,我说赏了他他也不要,非拉着我在那里等,又给我煎了这篓子饼,姑娘你说,那店家是不是有点二?”
秦念西一幅没脸看的表情问道:“你脚呢?”
韵嬷嬷一拍大腿道:“在这里啊,好使着呢!姑娘,奴婢跟你说,一路上,好几拨人跟着那老先生,都跟丢了,就我跟上了。他出了君山县城就往豫章城方向去的,大概到了城外四五十里地,有个叫麦溪的镇子,有处不大的码头,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秦念西见韵嬷嬷虽是说得眉飞色舞,但终于说到正事上了,便也不打断她,只看着她说。
“到了那镇上,正到了晚膳的时候,奴婢眼瞧着他进了这间烧饼铺子,怕那铺子有后门,便也跟了进去。也是奴婢失算,那铺子极小,连个后厨房都没有,就是一个通间,进门左手边搭了个煎饼的灶台,旁侧就是做饼的案板,后头是个和面的大案。灶上一口大锅烧着油炸饼,另一口大锅上,是一大锅肉汤。”
“贴着灶台进去,就是四张小桌子,人都坐满了,奴婢一进去便知道坏了事,那老先生坐了最角落那一张,看着我进去,那眼神,就跟老熟人一样。奴婢转身便想出来,那老先生却喊了我,让我端了饼子还有汤,进去坐下。”
“他叫了四个饼,两碗汤,其中一碗汤,两个饼,是帮我叫的。我那时候再走都来不及了,只得端了汤,拿了饼子,坐到了他对面。”
“我一坐下,他就招呼我吃饼喝汤,还一脸炫耀问我说,这饼子,这汤味道好吧,又说好些年没吃到了,这个味儿,啧……”
“我不敢吭声只敢吃,那会儿我已经清楚明白,我打不过他,更不可能跑过他,他是特意在那儿等着我的。”
“等吃完那两个饼,又喝完那碗汤,他好像意犹未尽,我壮着胆子问他还吃不吃,他却摇头说,八分饱,七分暖,都是有道理的。接着他就问我,广南楼家的人,追他做什么。”
“我当时就被他问得有点懵,正想着怎么答,他又说,我那流影步,也算得了真传,他问我,如今是在谁身边当的差。”
“他说他出君山县城的时候,后头拢共跟了五路人,那四路他都知道是谁的人,唯独我这一路,他没想明白。”
“我一个大气都不敢喘,他说有一路是龙骑卫,所以我必定不是六爷身边的人,也不可能是广南王老太妃身边的,她身边有比我更擅长追踪的人。”
“奴婢便大着胆子问了她一句,你是谁?”
“他说他是谁不重要,看在我今日请他吃饼喝汤的份上,让我带句话给张家,我问他带什么话。”
“他呵呵笑出了声,却就说了一个等字。”
秦念西听完这句,只恨不得两个巴掌一起捂到脸上。韵嬷嬷看着秦念西那表情,顿时反应过来,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转着圈道:“姑娘,奴婢,这是,不仅把差使办砸了,还露了行藏……”
秦念西也不再多说,只径直走进院中,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既来了,便请进来饮一盏茶。”
“也行,晚上还是不能吃得这么油腻,喝盏茶消消食也好。”不过几息之间,那老人便到了秦念西前头两三米的地方,一脸的笑,还借着月光上下打量着秦念西。
秦念西只屈膝行礼道:“晚辈秦念西,给长辈请安了。”
那老人眨巴眨巴眼笑道:“你是从京城回来的那个小丫头?”
这一刻,秦念西突然明白了韵嬷嬷当时的压力,人家仿佛对你了若指掌,而你却对人家一无所知,唯一的感觉和奢望是,他应该是善意的。
秦念西也不绕弯子,干干脆脆问道:“正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那老人不答反问道:“你这小丫头,既是请老儿我来喝茶的,茶呢?”
秦念西忙让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看着那老儿悠悠然往前,便紧走了两步,跟在那老人旁侧引路。
那老人瞧见韵嬷嬷立在门前的廊下的柱子后头,一脸尴尬冲他屈膝见礼,只笑着点头道:“多谢你,替老儿引路。”
韵嬷嬷那血直直冲上了头,脱口就道:“我没有……”
秦念西无奈道:“嬷嬷去歇下吧,再让紫藤再取点水来。”
韵嬷嬷看看那已经进了屋的老人,又看看秦念西道:“姑娘,这……”
秦念西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却用眼神示意她,眼下不要想着出去报信找人什么的,嘴上只安慰道:“无事,去吧。”
那老人却是哈哈笑道:“老儿只是来讨杯茶喝的,无须紧张……”
那老人说着,便往厅里去了,却也不往正厅上坐,只径自坐到侧面的八仙桌上,秦念西跟上去,开始摆茶具。
那老人看了片刻才道:“广南王府,把这么个正当得用的楼家子弟,送到你这小丫头身边侍候,是个什么意思?”
秦念西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才道:“长者赐,不敢辞。”
那老人又眨着眼道:“你那外祖,能由着人,把手伸进张家院子里?广南王府,这是瞧上你了?可这,也不能够啊……”
秦念西手上拿着的茶叶顿时掉到了桌上,从外面进来的紫藤,一壶山泉水直直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