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王太妃一口气说得累了,从白嬷嬷手里接了茶,润了嗓子才道:“幸好你阿娘是个精明的,不然你这后院,只怕早就起了火。”
“你不过就是仗着那刘家姐儿爱慕你,才敢对她如此践踏。新婚之夜没见红,你既是看得极重,为何不问清楚?你今日问我,如果你那岳父不是刘达,我可会如此大动干戈?那我便问你一句,若你那岳父不是刘达,你既验明正身,为何不将她休弃回家?”
钱思恒看着广南王太妃如金戈一般的目光,只被刺入心,钝痛不止。
“你读的是圣贤书,官家钦点的武状元,文韬武略,样样俱全。我且问你,官家为何让你入刘达军中历练,又为何在那样的时候,把你调进广南军中?那么多青年将领,为何偏偏就是你能得了军功,迅速提拔?”
钱思恒被老太妃一句一句,说得哑口无言,心中那无限的傲娇,此刻如摧枯拉朽般垮塌,当即叩拜下去:“末将有负皇恩,有负官家厚望……”
“你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不知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你既娶了她,又怎能不问不教而诛?这世上人有千百种,生下来四肢不全,聋哑瘫瞎不在少数,没那点子落红,就能断了人家不贞不洁?而且你那媳妇儿,武将家的女儿,上过战场受过伤,你问过吗?你找大夫认真诊过吗?”
钱思恒听得愣怔了半晌,才一脸疑惑,轻声唤了方老夫人。
方老夫人早就泪流满面,拿了帕子擦拭了一番,才哽咽着道:“大夫说,大夫先是诊脉时诊出阿媛从前受过伤,后头问过她,才想起,就是她被伏击那回,坠马落进了雪坑里,见了红,后头因为她兄长和乳兄尽皆重伤,又是在营中,没有好好调养,才落下的病根。大夫说,许是那回,那见红,便是……”
钱思恒听到此处,只觉喉头一阵发紧,却依旧嘴硬道:“那,那不过是推断,推断而已……”
广南王太妃听得这话,直接冷笑出声:“照你这意思,大夫的话都是推断,你媳妇儿的话,都是自说自话,都不能信,就只你心里认为的,是真的,是这个意思吧?”
老太妃问完也懒得等钱思恒作答,接着道:“你那新婚之夜那元帕是那鲁嬷嬷做的假吧?你母亲一丝儿端倪也没看出来,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吧,她从小儿护着的姑娘若真是个不贞不洁的,你们圆房前她不会想法子?”
钱思恒直被说得愣在当场,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老太妃一口气不吐不快:“你母亲爱重她,你那一双儿女喜欢她,你是聋的还是瞎的?全然看不见?就连你母亲送过去的吕嬷嬷,也没说过她一丝儿不好,足能得见那刘家姐儿素日为人。”
“她若不是费尽心思想嫁给你,怎会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她就是不嫁给你,不嫁给这世上任何男子,也能在前雍城里,活得自自在在,战时上马杀敌,闲时品酒赏花,怎么也比死在你这阴私手段中要强。”
“如今好了,如你所愿,她自家想开了,自请和离,说是回去定不会说你一个不字。要照我看,这刘家姐儿极对我的脾气,回去也好,省得在这里被你继续磋磨。她没有长辈在身边,我便帮她做了这主……”
方老夫人忙打断道:“老太妃,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恒儿,你快,你快说句话。”
广南王太妃叹了口气道:“阿芸,这女儿家嫁人过日子,虽说婆母很重要,可毕竟是指着丈夫过的,她又没个孩子,如今刚从鬼门关里逛了一趟,刚平心静气,拿定了主意,咱们就放过她吧。”
方老夫人忙跪了下去道:“邬家大姐姐,阿芸求你了,就这一回,你让阿芸单独和他说几句,我这混账,他就是个别扭性子,也不是心里没有媛姐儿,你让他再想想,想明白了就好了。”
广南王太妃搀了方老夫人起来,微微叹了口气道:“也罢,今日夜里便让他在我这院里想想,他有军务在身,耽搁不得,明日一早,要拿个准话儿给我。我也乏了,先回去歇了,你们母子说完话儿,我让老白送你回去。”
方老夫人忙屈膝道:“多谢老太妃宽宏,您赶紧去歇着吧。”
母子二人目送着老太妃走远了,白嬷嬷才从外头关了门。
方老夫人要搀了钱思恒起来,钱思恒腿上早就麻了,根本不敢当着阿娘的面起身,直摇头道:“阿娘还是让孩儿跪着吧,跪着清醒些。”
方老夫人瞪着他道:“你这个夯货,你别以为阿娘不知道。你虽说心里别扭,其实也不是全然不把阿媛放在心里。”
钱思恒一脸心思被说破的尴尬:“阿娘,儿子没有。”
“没有是吧,那行,咱们听老太妃的,就送她回去……”
钱思恒面红耳赤道:“阿娘,您到底是劝合还是劝分?”
方老夫人瞪着儿子道:“你不是说没有吗?那我问你,贞姐儿阿娘去后的第二年,我要帮你说亲,你为何不愿意?你后来点了头,真的是因为抹不开安北王府的面子?你们圆房那晚,你串通了鲁嬷嬷,真的是怕阿娘伤心或是怕你那岳家?”
方老夫人矮下身子,看着钱思恒道:“阿恒,贞姐儿阿娘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你该好好过日子了。贞姐儿和越哥儿喜欢阿媛,阿娘也喜欢她,你要留住她,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莫等到将来再后悔。”
钱思恒嘴巴动了动,又不言不语愣了半天神,过了许久才道:“阿娘,那大夫说的话,你信?”
方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大夫的话,阿娘信不信不重要,但是阿娘相信阿媛,她自进了我们钱家门,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性子极其爽利。再者,退一万步说,这世上多少改嫁再醮的,阿娘不在意这些,你也不要再别扭了。”
钱思恒蹙眉道:“阿娘,那不一样。”
方老夫人开解道:“你这个孩子,人家没有嫌弃到咱们家,日子清苦不说,还要替你养大一双儿女,你怎的如此想不开?再说了,那大夫,阿娘信得过,人家和咱们全无瓜葛,只是为了治病找根源,又不是为了你信不信的,找到了根源,不过扎了几天针,喝了几回药,又用了几回药浴,这便好了一大半了。”
钱思恒想了想才道:“阿娘,儿子,儿子没想害她,只是换了点药材,却没想到,儿子也寻过大夫和医婆打听过,说是两厢得宜,不会有大碍。就是子嗣上,儿子是想着,咱们有了贞姐儿和越哥儿,他们也喜欢他。儿子也曾和她说过,她也愿意好好儿教养哥儿姐儿,是她那嬷嬷,老是……”
方老夫人把脸一板,轻叱道:“你问的都是些正经大夫吗?观中的大夫都说了,又是凉药又是火灸,撩拨得那旧伤反反复复,差点儿就送了命。再者说了,你怎的如此自私,从不站在你媳妇儿那头儿想想。这回是救过来了,要是有个万一,你该如何向你岳家交代?”
钱思恒一脸讪讪,许久之后才道:“阿娘,儿子知道错了。那大夫有没有说过,往后,她还能不能……”
方老夫人站起身道:“你跟阿娘认错有什么用?阿娘不管,这媳妇儿,你得留住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