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川大族杜氏,一夕之间便被连根拔起,全族数百人,全都沦为了刀下之鬼。而受他们牵连的人,更是多达数千人。这些人,一些掉了脑袋,一些关进了大牢,一些被罚去做了苦力。
乱世用重典,动乱时节,没有人跟你讲道理,有的只有暴力镇压。
杜氏的灭亡在会川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涟漪,在军队面前,即便有些什么想法,也只能深埋在心底。
当然,从杜氏本家以及那些旁枝庶族家里搜出来的大量的粮食,让军队也好,百姓也好,都出离的愤怒。
大家都没得吃了,你们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的粮食?
可以想象得当的,连军队都在发愁怎么填饱肚子的时候,普通百姓家里的生活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而且,在官方的通报之中,是杜氏家族与军队中的高层勾结,盗卖军粮,这才使得前方战事失败,大军不得不撤回来。
有了这大堆粮食作为左证,杜氏不得不亡。
会川府各地支起了粥棚,没饭吃了的老百姓一天可以获得一砍稀粥来度命。
同时,高迎祥下令,开放整个会川的山林,河流,百姓可以自由在其中觅食。
原本,这些山林河流都是有主之物,其中一部分,自然便是杜家的。
现在全都无偿地向百姓开放了。
杜家自然是无人会说话了,而会川的其它家族,也都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这个时候唱反调,都用不着高迎祥调军队过来收拾他们,老百姓都能让他们死上无数遍。
而高迎祥则用这两个命令,暂时稳定了局势。
原本暗流涌动的会川,在冬日里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半个月之后,来自建昌的粮食,终于抵达了会川府城。
上百辆粮车组成的庞大车队,连绵来绝数里地,这样的场景,不但让军队心安,也让百姓心安。
虽然只能喝点稀粥,但总还能活着不是?
等熬过了今冬,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便又多了许多活下去的可能。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年辰又好了呢?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下了一会儿雪籽,地上没有积存下来雪,却在天亮之后,在地面之上形成了薄薄的冰层,马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卡卡声。
李严便是踩着这样的薄冰,一路走到了大将军府。
昨天,他累得够呛。
上百车粮食要一一清点入库,这样的事情,总不能劳动高迎祥,只能是去镇场子。
相对于百姓现在的平静而言,军队之中其实并不安生,因为他们知道更多的事情。如果李严不在场,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当然,除了粮食,安置这些随粮食而来的人,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熟门熟路的走到了高迎祥的书房外,外面的警卫向李严叉手行礼。
“大将军昨晚上一夜未睡!”警卫低声道。
李严一愣,却又心中所有悟,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外面已经大亮了,但屋内却还是一片黑暗。
黑色的窗幔将光线全都阻挡在了外面。
火盆里的银炭早就烧光了变成了一盆白灰,屋子里的温度比外头高不了多少,看着高迎祥的模样,李严脚步微顿,旋即又关上了房门,走了过去。
屋内唯有一片灯光映照在墙上,那上面挂着的却是一张大理全域图。
而高迎祥,却裹着一床厚厚的棉絮,跌坐在地图之前,抬头仰望着地图,看那模样,似乎已经维持了很长时间了。
“大将军!”走到高迎祥身后,李严躬身行礼道。
高迎祥没有回头,只是略微仰头,以近乎呻吟的声音喃喃地道:“江山如此多娇!”
李严默然不语。
这如画江山,就差那么一点点,便成为了高家基业。
如果高颖德不死,董羡之流,如何掀得起这滔天巨浪?
当擎天之柱轰然倒下,一切便已不可逆转。
高迎祥一向自诩,往日也对父亲作为颇有微辞,自认为如果是自己来做的话,或者能做得更好。
但真到了这一时刻,他才发现,自己距离父亲的差距居然是如此之大。
拍了拍身边地面,高迎祥道:“坐,坐下再好生看看吧!”
李严盘膝坐下,仰头看着地图。
“大将军,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李严低声道。
高迎祥呵呵一笑:“然后呢?”
李严默然。
“然后我们就在这会川,等着董羡把内部的矛盾勾兑好,各家把利益分配妥当了,然后再一次联军向我等进攻,而我们,便洗干净脖子等着他们来砍吗?”高迎祥冷笑道。
“至少祖宗基业还在!”李严道。
高迎祥长身而起,双臂一振,将裹在身上的被窝抖开,大步向前,两手抓住墙面上的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哗啦一声,已是将图纸从墙上扯了下来,然后双手交替,转眼之间,已是将这副图纸撕了个稀乱。
“高家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祖宗基业!”高迎祥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素性便干脆一点,将这摊子掀了,谁也别想得到好。”
李严起身,微微躬身:“属下愿跟随大将军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安排那罗信与我见面吧!”高迎祥伸手揉揉僵硬的脸郏。“他们大概已经等不及了吧?”
李严走出了大将军府,回头看着那在身后缓缓关上的朱红色的大门,脸上却是流露出一丝怜惜的神色。
这也是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呢!
就差那么一点点。
如今,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