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一抬腿,一步便走到天上去。
野人赶紧奔跑,也跟着跑到天上去。
只是这天空和他梦中所见的天空不一样。
烈日当头,那日光过于热烈,晒得万物枯萎,野人俯视大地,果然尽是荒漠,且那荒漠也被烈日晒得热浪奔腾。
他说道:“这里的白天死掉了。”
“嗯,不要分心,我们再经过一片死掉的夜晚,就到了乌龟住处。”
书生见他疲倦,递给一个水袋子,说道:“你若口渴,我这里的水可分给你一些。”
野人拒绝道:“暂且不用,对了,你认识那只乌龟?”
书生道:“不认识,可它见我带着你去找它,多少要给三分薄面。”
野人与书生在天上走,不知走了多久,黑夜来临,寂静之中,吞噬一切。
二人迈步走进黑夜里面,野人终于困倦不堪,问书生道:“能给口水喝么?”
书生把水袋递给他,交待道:“只喝一口就好,给我留点。”
野人点头应允,张嘴就饮,心中暗道:“这水也就是普通的水,没甚奇怪。”
书生笑问:“如何?”
野人待要答复,却感全身燥热,肚子里一片洪荒之力四射而去,四肢百害轻盈无比。
他喜滋滋地答道:“感觉很好,仿佛死去又活来一般?”
书生拿回自己的水袋子,也喝了一口,说道:“你曾死过?”
野人心中一怔,难不成这厮知道自己的来处,迅即摇头道:“没有。”
书生道:“那你怎知死去又活来的感觉?”
野人道:“书上曾这样写过,我学来的,用得对么?”
书生了然:“不错,是个读书的料,以后跟我读书罢?”
野人道:“好啊,只怕我读书着迷,和尚不乐意呢。”
书生不解道:“你很在意和尚对你的看法?他时常约束你很紧么?”
野人摇头道:“那倒没有,他从不管我,只是我与他生活在一棵大树下,时间久了,难免在乎,我说的真心话。”
书生道:“果然真心!不过和尚已经走了,他说方寸山今后是你的了,而我若要在方寸山生活,以后须得孝敬你。”
野人心中难免失落,忽而有些伤感。
书生见状安抚道:“小子,将来你会明白,在这三千世界之中,有的人暗淡无光,有的色泽艳丽,有的则光彩照人,但是偶尔,你也会遇到色彩斑斓的人,当你真的遇到时,不要过于惦念,否则念得多了,道心也就不稳了。”
野人点头称是,呐呐道:“走了么、走了么,到底还是走了……不要紧,方寸山也不是我的,我连自己从哪里来,叫做什么都不清楚。”
他忽而伤感万分,继续说道:“我从未拥有,故从不计较得失,你想呆在方寸山,那也由得你,我不要任何人孝敬。”
书生却道:“那不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能白受别人恩惠,这样吧,我教你读书,你让我在方寸山呆一呆。”
野人淡淡地道:“随你罢,只怕我不会读书,惹你心烦。”
二人一时无话,再往前走,夜越来越深,沉静之中,东西南北无从辨识,他们只是一路向前,其间书生吩咐野人万万不能回头看,否则再也找不到路。
不多时,野人突然问道:“书生,和尚传我本事缥缈得很,我一时间理不清楚,你能帮忙解惑么?”
“你这个后知后觉傻小子,我思故我在,和尚没有教过你?”
书生继续道:“和尚传你睡觉的本事,我是不晓得名称的,但道理只有一个,我说给你听。”
野人欢喜道:“请书生教我!”
“以身外身,作梦中梦,欲得忘形泯踪迹,那便努力殷勤空里步,不变异处,岂有不去耶?去亦不变!”
书生解释道:“佛家修来修去,不论大乘小乘,有三样必修,唯身、声、识,出息亦知息长短、入息亦知息短长,反之亦然,冷暖自知,你尽观身体入息出息,皆悉知之!”
野人心中暗思暗想,猛然惊醒,迅即又昏昏沉沉,极想入梦,梦里梦外,真假难断,但魂魄却愈发浑厚深沉,意念所到,仿佛智慧通天,信手拈来,皆是大道……
野人发自内心觉得,这书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其交流的本事,当真比和尚高去十万八千里,往往三言两语之间,便能使人通透。
遂问道:“你也学过佛,念过经?”
书生笑道:“没有,我只是书读得多而已。”
野人道:“原来读书可以如此厉害,尽能晓得这么多道理。”
“那是自然,书读得好的人,能看见一切!”
书生见他感兴趣,循序善诱道:“一见自己、二见天地、三见众生,你说厉害不厉害?”
野人不懂这三个境界,他关心的是用途,对自己把握不住的时常没有兴趣。
复再问道:“看见归看见,可有什么用呢?”
书生道:“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说有什么用?”
野人心中凛然,暗暗思道:“原来天地有心、生民有命,只是何为太平呢?读书真是太有用了,以后非努力不可!”
他问道:“那你为天地立心了么?为万世开太平了么?”
书生不答,而是提醒道:“我们到了,还是走到地上去吧,在天上走不太礼貌。”
野人回神过来,刚要动作,却见下面一片汪洋,朝来潮往,白浪滔天,岛屿林立,鲲鹏振翅,鱼翔浅底,天地又活了过来。
二人着陆一片孤岛,周遭海风袭来,野人长发飞扬,青衫猎猎作响,驰目四眺,天无边、地无缘,除碧面蓝天、山岛耸崼外,再无其他。
其心中暗道:“这大海和乌龟带着我偷渡的轮回海比起来,真是渺小不堪,但生灵立于其间,也如尘埃般渺茫,天也大、海也广,心中顿也空明起来,乌龟啊乌龟,既有这等好地方,当日为何要丢我在方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