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音回荡之中,小和尚说道:“施主虽然不愿借火,但这香终究能够点燃,我这寺庙固然荒芜,却也不劳施主操心,只是庙中正好缺一个木鱼,我听说玄武一脉的背壳最适合拿来做木鱼。”
乌龟已经移动着离开了青石板,笑道:“道友说笑了,玄武只是传说,这堕落之地也将在诅咒中刑罚而死,真正的木鱼不是死绝殆尽就是成了监视者的玩物,哪里有什么合适做木鱼的材料,道友宽心。”
小和尚咳嗽得越发厉害,连血块都吐了出来,他突然精神一振,恰似回光返照一般。
只见其迅速从布袋里抽出一把香点燃——佛音又起,唱道:“眷亦如是不思议,焚烟祭以诸妙欲……”
乌龟心神大震,神识晃荡不堪,愈发惊恐。
小和尚自怨自艾道:“没有木鱼倒也罢了,只是这荒山野地,各类书籍甚少,我要渡众生,少说也得有一万册书籍才像样子。”
说完又从布袋里取出一大把香点燃——骤然间千佛齐唱:“黑人黑马邪魔王,黑樱长毛手中握,身披黑缎大披风,眷亦如是不思议,焚烟祭以诸妙欲……”
恍惚间佛主亲临,降妖伏魔,众生跪拜,万灵臣服。
乌龟终于长叹一声,道:“也罢也罢,这局是我输了,我回去睡十年,十年后我们再赌,输家不甘愿,赢家不推迟。”
小和尚答道:“若念念不忘,则必有回响。”
言毕晕厥倒地,仿佛累极的一条死狗,一动不动。而那老***也不回,早已仓皇远去……
却说小野人晕厥过去,良久过后才猛然惊醒,大梦一场,惊得冷汗直流。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才觉心间明朗,突然发现识海之中有物什作祟。
当即意念一到,心神往之,见得正是一蓝色的光团在疯狂运转,卷起阴风飒飒,鬼哭狼嚎,不甘、愤怒、咆哮、无奈,一时间千头万绪,仿佛天地间躁动的众生万相。
野人赶紧收回神识,一时间泛起无数思绪,理也理不清楚——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他自言自语。
少年锦时蓝色星辰上的往事,五六年以来大荒里方寸山上的种种,他走过的路,登过的山,读过的书,遇到过的人以及无法左右的命运,可怖大海上的乌龟,海底跑出来的头戴斗笠的黑衣人……
一时间之间,恍如隔世。
“往事如烟,便算我今日新生罢。”
“不!往事不能如烟,我从过去来,到未来去。”
“不!不能堕落,天捉弄我,我便反了天,人要害我,我便杀人……”
“不!不能让先辈的血白流,不能让无辜者惨死……”
“我以前姓‘风’,此间尘归尘,土归土,却不能再用人家的姓氏了,但我到底从何而来,我是一颗棋子么?”
他的心中满是不解,不解变作哀怨,哀怨催生愤懑,愤懑幻化成仇恨,这仇恨如惊涛拍岸一般,凶猛地冲撞着他的心门。
终于野人的心门被撞开——如果人活着要有信念,那么此刻支撑他活下去的,应该是这仇恨,恨天、恨地、恨造化弄人!
魂归来兮,野人心间无比通透,其举目苍穹,人间已变,不由叹道:“真是天若天晴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他见得地上晕厥过去的小和尚,而点醒他的乌龟已然不知去向,喃喃地自言道:“和尚,不论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你是否心甘情愿,然我记你情分,一生一世!”
野人由是抱起了和尚,他不知和尚的状况,更不通医治疗养之法,只得让和尚静养。
和尚却也进入了梦中,只是和尚的梦很怪,他每每昏沉,便会做同样的梦——
其梦里的太阳还未落入归墟,可怖的海面上有一个黑点在跳动;梦里总能见到一个疯女人,疯女人站在海面上,手持一张精美的大弓,自言自语,喋喋不休……
很多天以后,小和尚醒来,看到正给自己喂食的野人,想反抗、想挣扎,却又无能为力。
夜空中的繁星跳动起来,妖娆而犯贱地摆弄自己的光彩,却让人觉得虚伪。
小和尚静坐在蒲团上,衣袖轻轻一挥,便有许多萤火虫飞进庙来,萤火虫的光很温暖。
他取出了一面镜子,那镜子不是老和尚给他的,也不是打赌赢来的,是从来就是他的,至于怎么个“从来就是”法,他不清楚。
小和尚对着镜子照了照,他许久没有照镜子了,今日又看到了那副所谓天生佛相的面容。
他心里欢喜,笑道:“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