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道:“沈翁,此次前来,本宫是有件事想来听听你的意见的。”
“殿下请讲,老朽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翁, 你觉得朝廷即将推行的平淮均输之策和宝钞发行推广,由谁来主持最好?”
沈万三略微思量,当即明了。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位置实际上只需派一个可靠之人,就能推行的相当不错。
当然,这一点不管是朱标还是胡惟庸看来,都是不可接受的。
太慢。
因为这需要朝廷以水磨的工夫, 海量的物资去一点一点打开市场, 逐步推行宝钞, 这过程当中还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阻力,得到猴年马月才能达到最终的目的。
而这个过程中,朝廷储备的物资显然是会有相当的一部分牵涉其中,既耗时又费力,这样的策略若是行得通,今日朱标都不在站在这里了。
而在沈万三看来,如今的这个位置,可是一个相当得罪人的位置。
如果按部就班的推行,固然收效不错,但显然不能让朱标满意,当今的宰相胡惟庸更是会严重不满,乃至如今的皇上都不会认可。
可一旦使出奇策,重创盘踞在江南的豪绅士族,那届时面临的阻力自是大减,政策推行起来顺风顺水, 不会再有丝毫的问题。
可问题在于, 这等于将这些豪绅士族的愤怒从朝廷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别人不提, 就现在他沈万三,实际上在江南士绅口中已经变得有些许不堪了,仅仅是因为这几年以来,对于朝廷的主动靠拢。
见沈万三并不开口,朱标只是静静的品着眼前的茶,并不作声。
朱标自是明白这个职位关键利害的,原先他的设想就是安排一个沈家的重要人物来主持此事,不是他儿子沈荣,也得是他沈家嫡亲血脉。
唯有如此,沈家今后才只能彻底依靠朝廷,而不是骑墙。
这也算是彻底绝了沈家的一条后路。
而现在,他想要看看沈万三做何抉择。
对于沈万三,朱标绝不会因为他献出了诸多的金银,就保持着极大的信任。金银这些东西,对于沈万三这种人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他舍出这么多的金银,换来的其他方面的东西却是价值更多。
如果自己对沈万三保持着极大信任,那有朝一日朝廷想要在江南推行什么方针策略,沈家参与其中,知道了详情,然后通风报信,沈家得到的好处自是巨大的。
可朝廷却只能打算牙往肚里咽。
这种事情,朱标可不觉得人老成精,纵横一生,已经达到富可敌国地步的沈万三做不出来。
只要利益足够大,沈万三这样一个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沉默良久,沈万三脸上亦是有些许犹豫挣扎之色,时不时又抬头看看朱标好整以暇的模样,最后,沈万三微微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殿下,老朽冒昧,此事让老朽来主持如何?”
自己儿子血亲是不能派的,这一点,沈万三从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
主要是后遗症太大,做成了这件事,以后沈家就等若和江南那些豪族士绅彻底决裂。
到时候,沈家谁主持的这件事,到了江南,江南那些士族必定恨得牙根痒痒,说生吞剥皮只怕都不足以形容。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反正沈万三自知如今年事已高,也没多少年活头了,倒不如最后发挥一下余光余热。
自己死了,子嗣有朝廷荫庇,又有偌大的家产,以后舍去一些利益,再去江南,和那些士族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到了他这个年纪,沈万三只求子嗣绵长,能够守住自己创下的这份家业,就已经很令他满足了。
朱标此刻闻言也是愣了一下,笑道:“沈翁,你年事已高,此事,不如让小儿辈去做……”
未等朱标说完,沈万三就有些激动道:“自大明立国以来,老朽日思夜想,便是如何能为皇上尽忠,为大明百姓多谋一份福祉,而今,有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老朽若是错过,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殿下,放眼如今天下,不是老朽自夸,绝找不出比老朽更合适之人,江南那些士族,老朽了若指掌,此事,由老朽去办,定能收获全功。”
“若是由其他人经办此事,老朽我倒还是有些不放心呢!”
朱标见着沈万三坚持,脸上亦是适时地露出一抹苦笑,道:“沈翁,你既然执意如此,那本宫就代父皇答应你了。”
“谢殿下。”沈万三当即叩头大谢。
而朱标亦是将沈万三搀扶起来,一脸认真道:“沈翁啊,此事本宫虽然答应你了,可你也要答应本宫一件事。”
“你此去苏州,本宫会派两名太医随你一同前去,沈翁你务必要谨遵医嘱,一切唯大夫之命是从。”
自从常遇春死后,朱标算是痛定思痛,非常深刻的汲取了那一次的教训。
本来常遇春是不用死的,只要安心调养,在大夫的精心照顾之下,必能痊愈,这是事后,经过众多太医,不断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如果常遇春不死,那么大明便会又多一名威震天下,堪比大明柱石的虎将,这北元那些胡人只怕又要被吓得瑟瑟发抖了。
可最终却是天不遂人愿。
常遇春数次违反医嘱,而随行的太医,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去进行制约,才造成了最后的惨剧发生。
故而,此番朱标除了本人亲自叮嘱以外,也会亲自向随行的太医下令。
若是有必要,中断沈万三的职位是有必要的,关键时刻让李善长顶上去在朱标看来,也是行的。
“老朽谢过殿下。”沈万三心中亦是不免一阵感动。
“沈翁,还请好生调养,大明还需要你。”朱标最后再度勉力一句,方才从容离开。
而沈宅外,见朱标马车越行越远,沈荣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沈万三,道:“父亲,您年岁已大,何必亲自前往苏州,让二弟他们去不就行了?”
“茂儿虽说也不错,可面对苏州那些个老家伙,终归是显得功力有些不够的,一不小心就很容易着了他们的道了。”
“而荣儿你,本来也是可以的,可你还要照料倭国那一档子事儿,此事对于我沈家而言,亦是重要至极,不可有半分闪失。”
“所以,也只能我去跑这一趟了!”
沈万三解释了几句,望着沈荣,又语重心长道:“荣儿,为父大去之日不远矣,沈家这份家业是为父从无到有创下来的,期间多少酸甜苦楚,唯有为父最为清楚。”